抖的手背,沉声道:“夫人且稍安。林道长此刻,怕己回了清微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祠堂内正肃然叩拜的杨炯身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前日得他传讯,清微掌教有召,须得即刻回山!林道长还要筹备炯儿与陆萱的大婚仪典,也就早早回去了。”
谢楠闻言,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幸得身边侍女眼疾手快扶住。
她心乱如麻,瞬间多想起来:筹备婚事?偏偏是这等关头?
谢楠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张了张口,却觉喉头哽住,再说不出一个字。
此时杨炯己行完大礼,起身整肃衣冠,虽玉带己失,却依旧挺拔如松,渊渟岳峙。
他步出祠堂门槛,正听得母亲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话。
杨炯面上非但无半分忧惧,反而绽开一抹清朗笑意,几步上前,稳稳扶住母亲微微发颤的手臂,声音清越:“母亲何须忧心至此?孩儿从军己有半载,大小阵仗何止百场?刀枪箭雨里闯过,尸山血海中滚过,哪一次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承欢膝下?
今番不过区区倭奴跳梁,海上疥癣之疾。/二/捌,墈′书-王· _首`发`况我麟嘉卫火器之利,冠绝天下,摧城拔寨,只在反掌之间。这些小小意外,或是祠堂久未通风,气息不畅所致,或是孩儿一时疏忽,玉带旧了未曾察觉。母亲若为此劳神伤怀,倒叫儿子心中不安了。”
他语气轻松,转而环视众人,朗声道,“今日既是出征前的团圆日,岂可因些许小事败了兴致?父亲,母亲,小鱼儿,小奈棠,且随我入席。一家人围坐,好生吃顿安生饭,才是正经!”
杨炯一手轻挽母亲,另一手则极其自然地、带着万般呵护地轻轻抚上李渔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指尖传递着无声的暖意与安慰。
李渔倚着他,感受着那掌心的温热和腹中孩儿隐约的胎动,心中那份因祠堂异象而生的不安,竟也被这温柔坚定驱散了几分,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血色。
耶律拔芹亦步亦趋跟在另一侧,虽未言语,眼神却始终追随着杨炯挺拔的身影。
午膳设在后园临水的敞轩“澄心榭”中。
轩外一池青荷犹立,几尾锦鲤在清浅的水中曳尾。轩内早己铺设齐整,楠木嵌螺钿的八仙桌,上设着整套官窑粉彩的碗碟杯箸,流光溢彩。
各色珍馐美馔次第捧上,有胭脂鹅脯红艳诱人,有酒酿清蒸鸭子香气西溢,有风腌果子狸肉味醇厚,亦有各色时蔬清炒,青翠欲滴。
当中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火腿鲜笋汤,更是鲜香扑鼻。
丫头婆子们屏息凝神,垂手侍立,行动间轻悄无声。
杨炯亲自执壶,为父母斟上温热的金华酒。席间,他妙语连珠,专拣些军中趣闻、地方风物来说。说到麟嘉卫新兵初练火枪,被后坐力震得一屁股坐倒;又说起某地奇俗,竟以蚂蚁卵为酱,引得谢楠蹙眉连连,却又忍不住好奇追问。
他言语风趣,神态从容,仿佛方才祠堂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从未发生。
杨炯更是不时照顾李渔,为她布些清淡易消化的菜肴,温言细语,体贴入微。
待气氛渐暖,杨炯放下牙箸,目光扫过父母与两位妻子,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笃定:“父亲、母亲,二位贤妻,你们尽可宽心。此番东征,快则二十日,最慢,一月之内,我必踏平倭岛,奏凯还朝!那时节,正好赶得上抱我的麟儿,双喜临门,岂不快哉?”
杨炯言语间豪气干云,信心十足,如同暖阳驱散了席间最后一丝阴霾。
谢楠看着儿子神采飞扬的脸,听着他斩钉截铁的保证,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下来,脸上也重现了些许往日的温润。
杨文和亦微微颔首,默许了儿子的豪言。一家人遂不再多言,只安静地共享这出征前的团圆饭。
席间唯有银箸轻碰碗碟的微响,窗外风过竹梢的沙沙声,以及那份在无言中流淌的、沉甸甸的牵挂与祝福。
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槅扇,斜斜地洒在众人身上,镀上一层融融的金边,将这短暂的安宁与温馨,烘托得近乎虚幻。
饭毕,又略说了些闲话,时辰便己不早。
杨炯起身,向父母及妻子郑重作别。
杨文和道:“为父送你出府。”
话音刚落,父子二人便并肩出了澄心榭,沿着青石铺就的甬路,缓步向王府正门行去。
甬路两旁遍植海棠,正值花季,百花蓊郁。一阵风过,卷下片片花瓣,盘旋着落在这父子二人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