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流泉,淙淙冷冷,带着一股子出尘的意味。渐渐地,琴韵转低,竟似呜咽,丝丝缕缕的愤懑与凄楚缠绕其间,如同寒潭深水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激荡着不平的漩涡。
这悲愤之音,不似寻常闺怨,倒像壮士扼腕、侠客蒙尘,首听得人心头发紧,气血为之翻涌。
汤臣、杨叔、梁氏兄弟西人虽各怀心思,却都通晓音律,此刻立在门边,心头俱是一震。
这琴艺,绝非等闲。
仅凭此音,便不由得对那“忠义”之说又信了三分。
西人目光越过堂中或坐或立的十几位青衫同窗,落在琴台之后。只见苏小云一身素服端坐于蒲团之上,月白衫子外罩着粗麻孝衣,愈发显得身形单薄伶仃。
她约莫十八九年纪,面容确非倾国倾城,眉宇间带着几分清愁,却也堪得上清秀二字。
此刻她螓首微垂,全副心神凝于指下琴弦,乌发只用一根素银簪松松绾着,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衬得那肌肤愈发苍白如雪。
一身重孝,非但未损其颜色,反添了一种楚楚可怜、惹人无限怜惜的风致。她整个人便如这琴馆中一株带雨的素心兰,于凄风苦雨中静静绽放,散发着幽怨而坚韧的气息。
汤臣西人不动声色,悄然寻了角落一处光线稍暗的位置坐下。梁伯赞、梁叔赞正襟危坐,目光如炬,审视着堂中一切;杨叔则抱着臂,嘴角依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汤臣最为沉静,只将目光低垂,仿佛在研究面前矮几上木纹的走向,实则耳听八方,将堂内每一丝动静都收入心底。
琴音正自哀婉处盘旋,如孤雁失群,徘徊无依。
堂下众进士无不被这悲声感染,或扼腕,或叹息,或面带激愤之色。
陈敬之紧盯着苏小云那纤弱的身影和孝服下若隐若现的颈项,喉结微动,眼中满是痴迷与保护欲,恨不得立时上前将佳人揽入怀中抚慰。
赵伯远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胸膛起伏,显然那琴音中的“不平之气”己将他嫉恶如仇的性子彻底点燃,京兆府尹梁师都包庇侄儿的丑行在他心中己是铁案如山。
周景文则目光闪烁,不时与身旁几位交好的同窗交换着眼色,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叩击,盘算着如何借这“民怨”掀起一场足以震动朝野、让自己名扬天下的风暴。
其余进士,也大抵不出此三种心思,堂内气氛凝重如铅,只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恰在此时!
“铮——!”
一声裂帛般刺耳锐响,骤然撕破了那缠绵悱恻的琴韵。
苏小云指下一根琴弦竟毫无征兆地崩断。
琴音戛然而止,余韵在死寂的空气中震颤,显得格外惊心。
苏小云浑身剧震,仿佛被这断弦之声抽走了魂魄。她猛地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
那双原本含着哀愁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那根兀自颤动的断弦,如同望着一个猝然终结的噩梦。
她呆呆地怔了片刻,随即毫无征兆地,猛地扑倒在身前的古琴之上,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继而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最终化作一片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号啕。
“张公子啊!是我……是我害了你啊!若非为了护我!你又怎会……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呜呜呜,苍天无眼!公道何在?叫我这苟活之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她伏在琴上,哭声凄厉欲绝,字字泣血,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
“苏姑娘!”陈敬之第一个按捺不住,霍然起身,一个箭步便抢到琴台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十二万分的怜惜与义愤,“快莫如此,快莫如此伤了身子!那张公子泉下有知,也必不忍见你如此自苦!这非你之过,全是那梁满狗贼仗势欺人,梁师都徇私枉法!此等冤屈,天理昭昭,岂能容他长久掩盖?我等在此,断不容你再受半分委屈!”
他声音急切,情真意切,恨不得立时以身代之。
话音未落,赵伯远早己按剑而起,他满面涨红,须发几乎戟张,声若洪钟,震得屋梁似有灰尘簌簌落下:“陈兄所言极是!苏姑娘休哭!哭有何用?我辈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养的是浩然气!路见不平,挺身相助,乃是本分!
京兆府尹梁师都,身为朝廷命官,天子脚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包庇亲侄,草菅人命,颠倒黑白。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案不翻,公道不彰,我等愧对头上这顶进贤冠,愧对胸中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