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离了王夫人的屋子,慢慢走进园子里去,举目望去,万物肃杀的季节,在她眼中却是风和日丽。
方才在王夫人跟前,未等问话,她就说了一句,“太太还是想个法子让二爷搬出园子来吧。”然后一字一句地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如今二爷也大了,家里的林姑娘虽是姑表姐妹,到底是男女之分。二爷的性子太太也是知道的,今日已是闹到这般模样了,府中人多口杂,若是有心人看在眼里,传出去的话但凡有个不好的,二爷就是品行有亏,太太在老爷面前也无话分辩。我一想到此节,日夜悬心,若是不说与太太听,也就对不住太太的厚爱了。”
王夫人听她说完,起初有些震惊,到后来觉得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半晌才缓缓道:“你能有这个心,我素日里就没看错你。打从你的分例银子从我这拨那日起,你也应该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已是把宝玉托付给你了,你若能细心周全,保全了他,将来必有你的结果。”
袭人想着王夫人的话,心中一阵舒坦遂意。自从那次借了金钏儿之事,她在太太面前进言,说宝二爷每日里与姑娘丫鬟厮混在一处,总不是正道,更要防着不懂避讳的小人乱嚼舌根后,太太就对她另眼相看了。不但常常唤她去问宝玉的事,更是每月从自己的分例银子里拨出了二两银子一吊钱给她,一切待遇都比照府里的几位姨娘来。多年的心愿一朝达成,只不过是顾忌宝玉还未到谈婚论嫁之时丶老爷未必肯应允在宝玉屋里放人,还未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罢了。
不必太过心急,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连林姑娘平日里也会玩笑地喊她好嫂子。那声嫂子喊得她心里既受用又慌张:这个称呼戳中了她的心事,即使是梦里听见的,也会忍不住笑意从心底漾出来;换作别的姑娘这么喊,若是相熟的,她只会当作是玩笑话,并不往心里去;但林姑娘虽也是打趣,她一边回说“姑娘莫要说笑,我受不起”,一边心内却像有根看不见的刺在那。
林姑娘从来待她是和气的,但是她却总想着林姑娘的性子,怕是容不下宝二爷的屋里人的。她这些年看着二爷和林姑娘吵闹着又和好了,看着他们两人眼中没了旁人,看着越来越觉心惊。
那一日,在游廊上听到了二爷的痴话,他说,好妹妹,我的心事再不能说与别人听,这些年我也为你弄了一身的病,只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呢。她听了骇然,等二爷回过神看清了眼前是她丶一句话没说地走了,她回想方才的情形,明白那些话是说给林姑娘听的。从那以后,她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话,日夜思虑难以成眠,今儿终是趁着这场混乱将话说了出来。
她的话中带到了林姑娘,太太却没有露出不豫之色,表态的那几句话更让她心中安稳了许多。刚才到太太那边时,她还听丫头们说今儿宝姑娘也来了,这会子正去探望二爷呢。她时常思量着,如果将来的二奶奶是宝姑娘那样宽和豁达的人,那大家才好长久地相处呢。
她一路想一路走着,忽然瞧着前边一丛木芙蓉树,此时不是花期,在道旁并不打眼。却不知怎的,忽的有个冷笑声撞进了她的心里:“正经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
娇俏而泼辣,是晴雯的声音。她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晴雯已经去了。
有一回她听见晴雯和宝玉拌嘴,她赶出来说了句“一时我不到,就有事儿了”,又说了句“原是我们的不是”,这句“我们”指的自然就是她与宝玉。那时太太还没有正经擡举她,但打从来到宝二爷屋里,她就一心只有二爷一个人。何况提起宝玉屋里的丫头,谁不是想到她袭人这头一个贤惠的,晴雯与麝月秋纹她们,哪一个能与她相比呢。
晴雯却冷笑着说,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就不害臊地称起“我们”来了。这话堵着袭人的心口,纵是她与二爷早有了旁人没有的亲密,却也不能启齿。等到太太拨了姨娘的分例银给她,虽是私下的授意,欠了正经的名头,但却是让她吃了定心丸一般的恩典,却听着晴雯说了一句“一样这屋里的人,谁又比谁高贵些”。
偏偏宝玉不知怎的,和晴雯越来越亲近了起来,整日里听她的话胡闹,做什么都纵着她的性子,撕扇子换千金一笑这样的荒唐事已不算什么了。袭人当初最被宝二爷看重的时候,若想趁他哄着自己的时候劝诫几句,也必要选个适当的时机和话头,万一拿捏得过了,反而惹得二爷不快,事后还要陪着小心去哄他回心转意;可她看着晴雯与二爷说话越来越随意,而二爷每日不被晴雯刺上几句,倒似不能活了一样。
还记得那日二爷担忧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