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观音
白山的夜晚是冷的,这种冷更偏向于湿冷,一旦衣服未能裹紧,便会有寒风顺着衣缝钻进去,明明是夏日,但这一年的白山却显得尤其的冷。
朱连赫为长青一行人安排了房间休息,火盆里烧着木炭供暖,被子铺了几层,但这样也只是勉强抵御严寒,远不及望京城内的皇宫温暖。
无论是以捣碎成泥的花椒涂为保温层的椒房宫,还是宫人入坑烧炭的暖阁,又或者笼着外罩的铜制手炉,足炉……帝王将相们的取暖措施自然比平民们的多出许多,而在寒冷中死去的生命只能哀叹是自己命不好。
“这些日子太冷了,按理说已经要到夏天,但谁也不知道为何今年白山这样冷,你们注意保暖,可不要受了风寒。”
“我明白,”长青点点头,又说, “我很意外,你和稗族都这样乐意帮助我,我们当年交手,我对你并不留情,也确实伤了不少稗族士兵。”
“那不一样,长青,你知道稗族想要什么,夏禹州也知道稗族想要什么,但只有你愿意给我们,所以我们自然懂得去帮谁。”
两人站在门边,遮挡寒风的门帘子沉默地垂着,三年前是它,如今也还是它。
朱连赫止不住话,又一连串地说,他这样的人一旦认定谁是好人便交浅言深,什么话都会往外说,但好在他很少认定别人是好人。
“夏国盛産瓷器,茶叶,和丝绸,他把这些东西出口给海另一侧的国家换取黄金白银,其他国家也眼馋,所以也跟着这么做,没有人种地,全都拿去烧制瓷器,种植茶树和桑树,粮食又要从哪里来我不明白,长青,你告诉我,大家都去弄这些了,我们吃什么”
“我明白。”
“夏国官员很多,商人也很多,看起来创造了许多财富,但我觉得总有一天夏国会倒塌,会有很多人吃不上饭,夏禹州希望把稗族生活的少许平地都改成桑田,想要把梯田也改为种植茶树,我不会同意的。”
这件事长青只零星听到过一些讨论,一是他经过的八金塘和川冬等地肥沃,夏禹州绝不至于脑子昏了把这些地方的农田也毁坏了,二是他还未接触农民,而世家大族只会觉得夏禹州的旨意是好事。
填充国库,开源节流,实乃一代明君,何况苍化国如今要向夏国进贡,关市也对夏国让利,而很快夏禹州也要对临峡出手,无论如何看,夏国都只会蒸蒸日上。
“我明白,”长青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你的担忧,我都知道,我会处理好的,夏国上下……不止夏国,其他国家也是如此……”
“什么”
“不同的人组成同一个国家,但人终究是人,自私自利是本性,你说的这些,我不能一蹴而就,也无法一蹴而就,但你要信我,我会让它们慢慢好转的。”
朱连赫看着长青的眼睛,长青的眼底倒映出他的身影,纤细的眼睫像是蜀绣的针线般柔软,眼瞳却清澈的像是稗族湖泊里的圣水。
他无端想起和长青谈和那天,长青撑着伞走过瀑布,那时他正蹲在地上给受伤的族人包扎,并不知道夏国的太子会步行而来。
那时长青垂眸看他的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掉,清澈柔润,却又带着难以掩去的悲悯,明明撑着伞,面上却蒙着一层冰冷的水汽。
长青问他说, “阁下可是稗族的首领”
朱连赫满手是血地站起来,嘴巴张了张,却愣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儿他才以一种十分失礼的态度,不可置信地反问, “你你就是太子”
“是我。”
“你居然这么年轻”
“你我年纪相仿。”
“你……”
朱连赫呆住,他的脑子激烈地想了很久,很突兀地说。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他本来想,到底是谁这样心狠手辣,逼得他走投无路,就连稗族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都不能讨到好处。他想对方一定蛇蝎心肠,一定老谋深算,夏国皇室出来的人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他真的见到长青,此前他从未见到对方的正面。
长青只是问他是不是稗族如今的首领。
他却无端想到了话本里的戏文。
当有观音降世,面白皙,美姿容,由我狎昵荐枕,一无所却,度我此生轮回之苦。
他对书文一知半解,并不懂这段话说的是锁骨观音,也并不知道这样的比较,或许会冲撞人。
但长青没有计较。
“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