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跪
一滴水忽然顺着朱世煜的额头滴落下来,他下意识擡头,以为天下落雨,却忽然被明晃晃的太阳刺的半眯起了眼睛。
没有雨,那滴落的不过是他的汗珠。
他扶着大腿慢慢站起来,膝盖上传来一阵阵刺痛……作为皇子伴读,有时候难免代皇子皇孙们受过,他格外的运气不好,待过了这一日,便再也不来做伴读了。
他也是被爹娘捧着的孩子,年纪尚小,这样的气他受得,也本不打算说什么,但他的爹娘却是受不得。
母亲含着泪,愤愤道: “别去了,那种心性的……又怎么成的了大事,何况太子之位,必然是要给到宫里那位的……”
所以这是他最后一日入皇宫做伴读。
朱世煜低头将长裤扯了扯,不由得龇牙咧嘴起来,他看了看四周,竟然有些找不清路。
夏可钦把他叫到后院收拾,自然会避开许多人的耳目,等到他可以走了,竟然发现自己有些迷路,正待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回走,又忽然听到夏可钦的声音,还没等转身逃开,就被夏可钦拿了东西往身上砸。
周围的太监宫女自然是看得到,但没有人阻止。
小孩子的善和恶都很残忍,尤其是被捧得高高的小孩,总是很自然地认为所有人都低自己一等,夏可钦自然是其中翘楚,他带着几个兄弟围在一起,拿泥团砸朱世煜取笑。就算欺负了朱世煜又能怎样朱世煜最多跟家里哭鼻子说不再来国子监了,难道朱世煜的父母还要去跟他们的父皇告状不成
天然的阶级压迫在孩童的大脑中留下深刻印象,但忽然,天子仪仗从远处行来,浩浩汤汤,宫女太监们接连跪拜下去,连同夏可钦几人也后退一步,不敢造次,低眉顺眼地装乖。
夏长青就坐在夏禹州身旁,他看见朱世煜跪在地上,疑惑这里怎么有官员的孩子跪地,却忽然被一只手转过脸来。
“长青,朕问你,送去皇后宫中的礼物,你母亲可喜欢”
夏禹州看都没看地上那些人一眼,他似有些不太满意长青的分神,话语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却又像是忽然兴起,带着一点难得的柔和,询问着长青的课业,又问起久久不愿见他的姜瑶。
长青滴水不漏地回复,忽然,那捏着他腮帮子的手又往上一擡。
“那你呢,长青,你喜欢吗”
擡轿的太监们走的又快又稳,很快便走远了。
朱世煜那时的记忆很模糊,但那明黄的天子仪仗,他却始终不能忘记。
当他以手覆目,缓解被太阳灼伤的不适时,耳边又听见了太监们呼呵的声音,他睁开眼,只看见夏禹州靠坐在天子仪仗内,以指抚着下巴,双目神色难明地看着远处。
午时就要到了,时辰一到,他就会扔出令牌,而面前这些抓来的人就会被斩首。
这些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盗窃宫里的东西,是死罪。
贩卖宫里的东西,也是死罪。
因为溜进旧都阳翟盗活墓,而导致里面关着的怪物跑出来,甚至于在望京城内作乱,残害无数……更是死罪难逃。
就连民众也义愤填膺,只觉得杀的好。
谁会给这些人做辩护毕竟他们虽然罪不该死,但明面上罗织的罪名,和他们实际上干的事,都不容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朱世煜看着仪仗走近,目光中不知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又或者那里面其实含着一丝期待。
他内心的焦躁掩藏在官服之下,仍然礼数周到地向夏禹州行礼,听着夏禹州说一切如常。
待到午时三刻……只等午时三刻……
这天子亲临的一次斩首示众就会宣告开始。
民众的不满会朝着这些五花大绑的犯人们宣泄,当内部的矛盾难以调和时,一个共同的敌人会让这个内部再度凝聚起来,通过对似有罪之人的正义宣告来释放内心积聚的不满,且因为是正义,更显得冠冕堂皇,这些盗活墓的家夥们很快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节老鼠——农田被征收了都是因为国库空虚,国库空虚,还不都是那些盗贼害得!饥寒交迫,贫穷难忍都是那些盗贼害得!他们偷赚了多少银两,而我们却要如此贫穷!虫族为患都是那些盗贼害得,要不是他们为了偷东西放出来了更多的虫族,我们又怎么会过得如此辛苦。
只要有一个靶子,底下的问题就会被民众忽视,这之后的贪墨案,夏禹州则再慢慢地,从长计议。
但他远不如表现的那般从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