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
林慕还沉浸在经年已久的故事中,听得最后一问,整个人一麻,惊惧之意陡然传遍四肢,他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触及定安王的眼神,又将一腔话憋了回去,他定定对上那目光,直言,“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志向,您非逼着我,也没什么用处。”
定安王瞅着他,半晌笑了,“哟,你这小子可舍得把乖顺的皮脱下来了?”
林慕眨了下眼,猜不透他的意思,缄默不语。
定安王道,“你没有这样的志向,便没有吧,因为……她也从不曾有过,而你们那么像。”
恍惚间,二十馀年的风雨撕裂岁月,扑面而来。
他还记得与她的初遇。
……在一个小酒馆。
彼时杜怀德刚从战场上回来,战甲未除,约他出去喝酒,等他到时,杜怀德身边还坐着个姑娘。
她的服装很怪,穿着一件翠绿的衣裳,遍布均匀的绳纹,不是棉布,也不是丝绸,很短,只到腰侧,下身是黑色的长裤,很宽松,不像大燕的任何一种款式。她的头发未及肩,用他从未见过的绳子扎着,显得利落飒爽,见到他时,笑着微微颔首,丝毫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怯。
“你的朋友?”她以手肘轻轻一撞,问杜怀德。
杜怀德在铜锅里涮羊肉,袅袅的热气里,她的面目不甚清晰。杜怀德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才道,“就是我常和你提的,我的好兄弟,定安王世子,傅鄯。”
她点点头,对这个建邑里无人不知丶无人不晓的名字无动于衷。
杜怀德又转向他介绍,“打仗时认识的,她叫赵知希。”
他还没从惊诧中回神,有满腹疑问,只是在氤氲雾气里,两人其笑晏晏的神色中,半句话都问不出。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顷刻,他终于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姑娘好名字。”
杜怀德满脸懊丧,没好气的打了他一拳,“就你懂得多,油头滑脑的小子,闭嘴吧。”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
赵知希和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她说,她想改变这个世界。
她提到的很多词,他听不懂,譬如文明,自由,平等。
依稀觉得,那是不容于建邑丶不容于大燕的,危险到极致的东西。
当热气散去,触目而来的是那双意兴遄飞的眼睛,灼灼燃起的光比炭火更亮。
——他从未见过这么亮的眼睛。
他望向杜怀德,那位年轻的铁血将军,侧头看着她,似乎风雨声远去,眼里只有那个谈笑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冒昧,便提出先行告辞。
可她叫住了他,“下雨了,不如再坐一会儿?”
他顺势留下了。
其实那晚的雨并不大,只是他一想起离别,心便一阵隐痛。
时隔经年,又是一个阴云压顶的日子,她与他相约在小酒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赵知希。
这回只有她一人,他不禁局促,唤了一声,“赵姑娘……”
她不与他多言,给他斟了一杯酒,“我要走了。”
等她擡头时,那双熠熠生光的眼睛,已然黯了下去。
她穿着寻常女子的裙衫,发髻也挽得清爽,乍一看就如建邑的姑娘,举止得当,仪态从容。
他问,“是因为老杜要娶妻了?”
“是,也不是。”她说,“或许我改变不了世界。”
他沉默着,和杜怀德以前做的一样,给她烫羊肉。
她说,“我曾经认为,要让冷兵器时代强盛起来,应该让武器更先进,这些能帮助老杜,也能帮助裴慎,帮助整个大燕,可我现在才发现,武器带来的是侵略,是对文明的摧毁。”
她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
他试着理解那话的意思,“是不是也看武器掌握在怎么样的人手中?”
她骤然看向他,那眸光锐利,叫人无所遁形。
须臾,她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原来,纨绔也是假纨绔,你也想要那个位置,是吗?”
“如果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盛世。”他轻声道,“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她将酒盏的酒一饮而尽,决然道,“不会。”
他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并不失望,“赵姑娘,这只是玩笑,我有世袭的爵位。”
“我要走了。”她又重复,“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或许是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