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言
人群中,秦刈微低着头,垂着眼睛看温云裳。
多年来逼退敌军的勇猛,挥剑斩敌时的锋芒,面对朝臣时的威严通通消失殆尽,像一只野性满满的狼王,被抚顺毛发后竟然显出一些奇异的温顺来。
漫天漫地的灯火下,温云裳也微仰着头与他对视,却一时没有回应。
她心道,秦刈,你知道吗?你此刻有些太不像你了。
秦刈却窥不透她的想法。
“阿裳。”他低低唤着眼前人的名字,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喉咙微滚。
其实他心间还有许多话想说,这次在大周相见后,他们还没有找到机会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然而倘若两人对坐,秦刈想,自己肯定会陷入缄默。
因为“想念”二字,并不是他能时常挂在嘴边的字眼,那些话是他面对温云裳时,锋利眉目下深深掩藏的羞于说出口的话,是他高傲冷漠性格中无法直言的话。
温云裳看着秦刈踌躇的模样,蹙了蹙眉。
这时,汹涌人流中有人挨挨挤挤地向前走,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立时站不稳地往前扑去,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
秦刈连忙回过神,扶住她的肩。
“多谢。”温云裳站稳,鬓发微乱,面上露出纳闷的表情,“今年祭神节街上的人怎么这般多?”
“对了,你刚刚在说什么?此处太嘈杂,我没有听见。”
闻言,秦刈内心登时滞闷不已,他对上温云裳的眼睛,一时分不清她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见。
但刚刚的气氛已经被打断,秦刈嗫嚅着,只好咽下后面连续的,即将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
毫无理智可言的感情会使人头脑发昏。
因为被打断,秦刈此刻便又出奇的清醒过来,心觉这些话对于他来说也太奇怪了,说出来就好像认输,会让温姬知晓他那一年有多狼狈。
他对自己说,不可以。
他可以做许多事,但却不能说一分一毫。
离他们不远处,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敲锣打鼓喧闹起来,温云裳循声望去。
秦刈垂眸注视着她,良久后只好无奈一笑,替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在沸腾人声中略微高声道,“我说!”
“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吧!”
温云裳也稍微高声回应道,“好!”
于是他们被追随香车队伍的人群裹挟着,沿着热闹非凡的商铺街,一路走到丰邑城中央的渭水河畔。
香车队伍继续向前行着,不知最终要走到何处去。
温云裳则实在没力气走了,他们二人便停在河畔,看那道泛着亮光的光河继续向前流去。
两人这一路被狂热尚巫的周人吵的耳朵嗡嗡作响,此刻一切声音逐渐离他们远去,方才感到彻底的寂静。
也是直到这时,温云裳才意识到,因为方才人太多,自己的手一直被秦刈牵在手中。
寒冷的冬夜里,有些灼人的温度从相触的地方传来,蜿蜒着一路攀爬到隐秘的心脏。
她心中一慌,连忙挣开了。
秦刈像是不甚在意似的,只是侧眸看她一眼。
温云裳垂下眼,想起正事来,低声问道,“你邀我一同逛这祭神节,现下也不早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家还管着你几时回家不成?”秦刈笑。
温云裳不答。
秦刈便看着她,又道,“再随处走一会儿罢。”
于是他们默契地彼此都不作声,缓步走到河畔边,看见冬日里也不结冰的渭水潺潺流淌,在灯火通明的夜间闪着粼粼波光。
静谧隐蔽的河畔,还有不少年轻男女两两结伴,相偕同行,大多人面上盛着拘禁和羞涩,眉眼相交间便有情意浮现。
温云裳瞧着瞧着,又想到自己身边的秦刈,想到今夜两人间有些古怪的气氛,难免在心里开始琢磨他的行举,一时间发起怔来。
那些年轻男女在渭水中放灯,不多时,河面上就飘了许多盏,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等温云裳回过神来时,就发觉秦刈没了踪影,她这才颇有些迟缓地四处张望起来。
不能吧,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这时,耳朵里忽然听到几声吆喝,温云裳闻声看去,是一些小摊贩趁着节日在此处摆摊做生意,有卖糖人的,卖面具的,猜谜语的……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