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池这一想就是整整一天一夜，然后一天一夜之后，他走到谢初梨李照兰芷三人的院子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爹生前最喜欢和岛上百姓谈聚，好歹朋友一场，你们可不可以送他最后一程？”

三人那时正呆在院子里发愁。李照和兰芷左一句右一句劝了半天，谢初梨心里堵着的劲儿还没消，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心寒，还是很想拎着剑去锤燕池的木鱼脑子，又想到他们来的时候没什么行李，走也是随时可以走，恨不得现在就日行千里飞出寻仙岛的地界。可是燕池开口之后，她只是十分平静又迅速的站起来，丝毫没有争执过后的尴尬，也没有拒绝，“好啊，我们去送燕庄主最后一程。”

燕池沉默许久，大约也是没想到她能答应的如此爽快，半晌才点点头，“谢谢。”

现下正是夏末秋初秋老虎掉头的时节，闷热又潮湿，燕庄主肉体凡胎实在不能再多耽误，也顾不得看黄历择日子，丧葬之礼一切从简，好在李照在燕池颓靡、燕夫人卧床不起的那两天里便已做过准备，所以庄里这白事筹备起来倒也简单。

嫉恶山庄居于高处，并不与岛中百姓过分亲近，燕夫人又刻意锁住了消息，第二天出殡的时候静悄悄的，也便没有什么人来，只由家仆们抬棺，她和燕池一身孝衣走在前头，谢初梨等人跟随于后。

下葬的地点在山庄后头的土坡上，站在这里可以遥望岛上风光，远处是绵延的海水与湛洁的天，海风不断，码头繁盛景象清晰可见。

谢初梨看着燕池和家仆们把棺椁一寸一寸放进坑里，海风吹起她的细碎长发，她生平第一次看人做白事，还是有过交集的长辈，轻叹了一口气，又觉得感慨，轻声道，“燕庄主归隐此地二十年，如今埋身于此，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李照黯然应道，“是。”

“如果是我...”

谢初梨思衬片刻，慢吞吞道，“如果是我,我想回到珈蓝山去...”

李照闻言抬眼望她，凝重神色些微复杂，又略有责备之意，“胡说什么呢？”

在死人跟前谈生死是大忌，况且李照一向不喜欢听这些丧气话的，谢初梨自知失言，忙道，“我随口说的，没走心...”

她又双手握拳冲着燕秋北做了个揖，碎碎念道，“我刚才是在胡说八道的，燕庄主一路走好...在天之灵可一定要保佑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晚辈长命百岁呀...就算不保佑我，至少保佑保佑您那傻儿子...”

白骨埋黄土，土包之前立了一块白玉石碑，家仆跪于旁，张秋容和燕池跪在碑前烧纸，哭声凄凄哀哀，灰屑卷着火星满天的飞，如同脱壳之后随风飘荡的最后一道灵识。谢初梨本来也想上去烧几张，又被李照轻轻拽着退到一旁，这家人最后的团聚时刻，还是莫要叨扰才是。她还是懂的，一扭头，看见兰芷双眼通红哭的正伤心。

“兰芷姐...”

她咬了咬嘴唇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了然燕池的丧父之痛，却还不能对兰芷的伤心处感同身受，说什么都轻飘飘的，纠结了好一会才扯了扯兰芷的衣袖，一句节哀顺变硬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没事...”

兰芷用手上的绢帕抹了抹眼角的泪渍，“我哪有什么资格哭燕庄主...不过是烟灰迷了眼睛...”

谢初梨闻言喉间一哽，没话了。

张秋容烧完了纸便由婢女搀着起身，她面色苍白，发有银丝，毫无先前光彩神色，孱弱的像是深喘一口气都会彻底背过去，可她却在转身之际擦干眼泪，望向三人，语气平和且平静，“无论如何，多谢三位这几日对池儿的照顾...”

“夫人您客气了...”

她又转眼望着兰芷，轻轻道，“更要多谢你...兰姑娘...”

这听起来实在是讽刺，连谢初梨都觉得心情复杂的很。

兰芷面有痛苦之色，竭力维持，张秋容忽又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并非是在责怪你，活到了这个岁数，生生死死没什么可看不开的...秋北的事...我不怪你...至于你和池儿，就由你们自己来决定，我也不会再多问...”

末了她又虚弱的长叹了一口气，并无多说，领着一众哭哭啼啼的下人走了。

燕池还蹲在坟前，用一根树枝拨弄着余灰，累起小小的一团，风一吹又给散了，他又重新拨回来，折腾了至少一刻钟，然后终于有了动静。

他起身，走到三人面前，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兰芷，微低下头，半晌，犹豫又艰难，“我们...要不要去海边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