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到来再度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生机,就是城里最贫穷的人家也掏出几枚压箱底铜板,去集市上换几枚汤圆。
六国饭店中央的圆形舞池内,高高架起的戏台取代了圆舞曲女郎的裙摆,这一夜京城所有有些名气的角儿都云集在此了。
赵清沅默然站在舞池外,冷冷注视着台下那些铺着西洋花边桌布的餐桌。
“是在想梨春班?”平田千代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这里自然没有那些小叶紫檀的贵妃榻和八宝桌,但我要警告你,今晚老老实实地蹲着,这里的人你一个都动不起。”
那阴冷的语调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巡视着自已的地盘。
赵清沅的眉头微颦,转过身来,在大水晶灯的照射下轻轻眯了眯眼,“平田先生,你嘱咐我的事情我每一件都在做,也请您好自为之。你要知道,真诚才是合作的前提,想合作,请把你的诚意拿出来。”
这一番话说的是真不留情面,平田千代也不生气,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转身回到了宴席中。
迫于上层的压力,名气再大的优伶也得来唱这出堂会,席间咿咿呀呀唱的,不入流的也有,经典曲目也有,翻来覆去都是些唱念做打的基本功,没几个人把真本事使出来。
赵清沅选了折《红鬃烈马》,扮上了王宝钏的相,堪堪一个腰如拂柳,目送秋波,活脱脱一个从话本子里走出的神仙。
这些伶人从小就是些吃苦的,每日不是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关着,就是把脚缠起来,学着女子走路。
一朝得以登台,红了就是红了,没红就是废了。废了就只能去那些烟花巷里,挂盏灯笼,唱些不入流的“粉戏”。
底下高官满座,掺杂着金发碧眼的洋人和矮小精悍的日本人。
赵清沅一折折无情地唱,一旁的薛平贵几次接不住戏。
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一身叮当作响的行头还没来得及卸,前面就派人来请了。
跑堂的伙计肩膀上搭了条毛巾,站在镜子后苦苦哀求,“我的爷,你就去吧。那些老爷先生也不会吃了您啊,您这不去,小人也不好办啊!爷您就去吧,再不去小人得给您跪下了……”
赵清沅站起身,妆还没卸干净,眼角还剩着一抹飞红,就将手里的热毛巾扔进盆里,朝前场走去。
前场席间坐的除了三两个姑娘,也坐了不少相公,赵清沅环视一圈,发现徐沨台身边也坐了个样貌标志,眉眼有几分凌厉的年轻男子,尹海平反倒和平田千代坐在一起。
他一时竟摸不准当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势。
平田千代见他出来,招招手,“去,伺候你沨爷去。”
赵清沅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仰着头自顾自地坐到了徐沨台和那个年轻男人之间。
“沨爷,”赵清沅语气淡淡的,“又见面了。”
一旁那个年轻男子有几分意外,隔着赵清沅向徐沨台问道:“这是你的人?”
徐沨台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随即笑着打圆场道:“景鹤兄给我问傻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赵清沅抬眸,眼睛被方才卸妆时的水汽熏得有些氤氲,看上去湿漉漉的,靠近鬓角的地方还有一抹没来的及卸干净的油彩。
徐沨台取了席间的餐巾,倒上些热水在掌心,捂热了才轻轻把他鬓角的残妆擦去。
张景鹤好笑,“想不到沨爷还是个细致人,以后的嫂子有福气了。对这位小爷这么好,今晚考不考虑带回去啊?”
这话多少有点露骨,赵清沅转过头,看向张景鹤,“劳烦这位爷挂心,赵某这不差几两白银,还没到去唱粉戏的地步。”说完起身,扭头就走。
见他神色不对,徐沨台灌上几口酒,匆忙告辞离席,跟了出来。
宴席上。
尹海平和平田千代等人同桌,也算是高攀了,帅府一个小小副官,和北洋 | 军 | 政大佬们同桌共饮,确实是僭越了。
徐沨台刚走没多久,平田千代就发了难,指着桌子上的一道松鼠鳜鱼问道:“尹小兄弟也是沨爷身边的人,又是江南人士,这道松鼠鳜鱼肯定是吃过的。你可知这鱼身上,最好吃的是什么?”
“是鱼鳍下边的肉,因为这里由于鱼的生理构造原因,是运动最为发达的地方,所以肉质细腻紧实,鳜鱼肉质细腻软滑。”
“外表划开腌入味后,用热油炸出,呈开花状,鳍部以下是酱汁最足,也是油量较少又不失口感的地方。”尹海平侃侃而谈。
平田千代哈哈大笑,举着手中的尖头筷子一下把鱼眼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