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沉沉地从下方百官身上扫过。
新党之人个个目光炯炯,脸带微笑,仿佛胜券在握。
清流诸公则神情肃冷,沉默如山。
萧宁静静看着这些人,一言不发。
他看见林志远眼角浮着笑意。
他看见王擎重手中折扇未收,指节轻敲扇骨,神情安稳从容。
他也看见许居正站在最中间的位置,纹丝不动,一如多年来的沉稳与刚毅。
霍纲、郭仪、边孟广,皆似欲言又止,目光却紧锁御阶,不肯移开分毫。
他再看清流之外,那些中立的、附势的、沉默的……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人,也都露出了复杂之色。
有人在权衡。
有人在等风。
他知道,这一刻,无论他说出什么,都足以让朝局重排,百官换色。
可他依旧没有开口。
只是在沉默中,让所有人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攀升。
新党越是期盼,清流越是惧怕。
而他,就站在那里。
任由这“变动”二字,如刀悬头,斩不落,却压千钧。
……
殿中静得发紧。
数百名臣的呼吸,此刻仿佛都凝固在那一点未知之上。
——下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是“罢中相许居正”?
还是……
没有人知道。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即将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将书写新的朝局。
将决定,清流的存亡。
将决定,新党的命运。
将决定,萧宁真正的——态度。
终于!
少顷之后。
太和殿上,朝钟低鸣三响,震荡西方。
朝阳自金銮高窗洒入,照在帝王身上,映得那一身玄黑冕服如山川压顶、威仪无双。
殿中仍静。
所有人都在等。
等待他下一句话。
等待那句足以将人推入云端或坠入深渊的“变动之言”。
萧宁站在御阶之上,缓缓抬手,指节轻轻扣在龙案扶手之上,发出一声“笃”的响。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首击人心。
然后,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朕思量三相之任,衡权而断。”
“——右相,霍纲。”
“可留。”
这一句落地,殿中一阵轻微的涌动。
霍纲目光一动,神情一僵,随后便一声不吭地低头抱拳。
他心知,这不是褒奖,也不是重托。
这只是皇帝,在“暂时”保住他。
他身后数位清流之人,也微微抬头,像是那漂浮在绝望边缘的稻草,被人伸手拽了一把。
然而,这道“可留”的缝隙,还未来得及带来太多喘息,便迎来了真正的风暴。
萧宁的目光没有停顿,话锋骤转:
“——中相许居正。”
“朕思之再三, 相位之位,需要变动。”
“——即日起,暂移许居正中相之职。”
“待新相另择,再议枢机。”
轰——!
仿佛雷霆自高殿之上炸响!
这一刻,整个太和殿骤然震动。
新党列中,不少人眼中骤然放光,林志远眼神一亮,猛然转头望向王擎重,神情难掩兴奋。
王擎重则只是轻轻一笑,折扇在指间轻转,宛若早己预料,眼中藏着的是谋定而后的惬意与胜利者的稳重。
——终于来了!
终于裁了!
这个许居正,这个朝中盘踞二十年的老石头,终于在今日,被推下了台!
林志远双手一拱,险些就要出列拜谢。
可他强压下激动,忍住未动。
此刻不该出手——陛下尚未发完言,他们还有一步棋,要落得完满。
而在殿中另一列,清流群臣却如死水沉舟。
霍纲的身形微微一晃,几不可察地撑住身侧佩剑,整个人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分。
郭仪垂眸不语,神情森冷,似铁石沉沉压在心头。
边孟广却是当场抬头,眼神带着血丝死盯御阶之上,嘴唇蠕动,似要出声,终是强咬住牙根。?y^o?u!s,h/u/l\o^u`./c~o\m/
无人敢发一言。
因为皇帝的旨意,己如山崩裂地,无法撼动。
可最难受的,不是这些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