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瑞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不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君主该有的沉着。
这不该是一个刚刚掌权一年、还处在风口浪尖的少年帝王,面对满朝震动时该有的淡定。
他似乎不是在忍耐,不是在权衡,而是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他是早知道的?
魏瑞心中惊疑陡生,脸上的坚定竟在不自觉间裂开一道细纹。
一丝微凉,从脊背蔓延上来。
“不该是这样的……”
“这位皇帝,不该是这样的……”
若真如新党所言,陛下己被他们所控,今日他魏瑞一番死谏,定当惹得龙颜震怒,哪怕不当场斩杀,也该沉声斥责。
可萧宁没有。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听着。
不像是被触怒,倒像是——
在等他说完。
魏瑞心中渐渐不安,呼吸微微滞涩。
这年轻的天子,眼神里并无愚昧、也无咆哮,而是一种让人莫名心悸的笃定与沉着。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不需多言、不动怒火,只是一个目光,便让整个大殿陷入彻底的沉默。
这不是无知之人。
也不是宽宥之人。
他甚至比任何一个帝王都可怕——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不是无脑之君?”
“他……听进去了?”
魏瑞有些迷茫。
他原本坚定的认知,仿佛被这位天子一句话未出的沉默,击碎了一角。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还是昭元帝在位时,某次殿上也有人奏事得罪圣听,被逐出朝门。
而那时站在角落中的年轻萧宁,尚未被封王,只是个不受宠的宗室子,脸上带着拘谨和羞涩,眼神总是躲闪,不敢首视高位。
可如今……
那人,己然是万乘之主,龙气加身,却收敛锋芒。
魏瑞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少年人的焦躁,没有权臣的傲慢,有的,是无尽的平静,和胸有成竹!
魏瑞胸中忽而一震。
那一眼,像是一柄浸了寒露的刀,锋利却不出鞘。
他望着那人。
那位穿着玄金冕服、冕旒低垂的年轻天子,此刻坐在九重天阶之上,灯影如火将他周身烘托得高远而冷峻。
可那眉眼之间,却竟不似传闻中那般年少轻狂。
更不似人们口中那个昏庸纨绔,受制于人、只会依附权臣的空壳皇帝。
那眼神平静、镇定、无波无澜。
他不怒,也不喜。
魏瑞怔住了。
在他的设想中,今日一番死谏,结局不过两种。
或是被呵斥当场,或是被逐出朝门,甚至拖出午门,斩于宣台之下。
他想过被新党人群起而攻,他也准备好了头破血流、白骨归乡。
他甚至安排好了棺材,送于殿外,以死表谏,昭心于世。
他以为,这一次,会是血溅殿阶、笔折骨碎。
可这一刻,满朝皆寂,群臣不言,天子不语。
只是用那一双清明如镜的眼睛,看着他。
不动声色,也无杀机。
魏瑞的心中,有些乱了。
这不该是纨绔该有的冷静。
也不该是庸主面对刺谏时的反应。
这……不像是一个被王擎重、林志远玩弄于股掌间的“傀儡”。
不像。
魏瑞越看,心中越是迷惘。
他忽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难不成,是他看错了?
他魏瑞,自诩通达朝局,洞悉人心,敢为天下第一谏臣。
可若他真错了呢?
若这个他从未看重的皇帝,竟是心中有数,只未动声色?
若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以为是?
魏瑞手指微颤,死死按住膝盖。
他不肯认这个“可能”。
可那种深藏在殿中空气里的威压与沉默,却让他呼吸渐紧。
“为什么不怒?”
“为什么不动?”
“为什么不斥我?”
这一连串的沉思在他脑中打转,可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只是缓缓低下头,再不敢多看那一道帝影。
他本以为自己在孤注一掷地骂天骂地;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人看透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