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近乎虚脱地等待他的回应时,老神父缓缓抬起眼。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邃的阴影。他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冷硬、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线条。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孩子,”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你的父亲,阿列克谢……他在说谎。”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带着沼泽深处的腐味。神父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的支撑。
阿爸……在说谎?
谎言?关于什么?关于巴布什卡的死?还是……别的?那些被他带回家的、粘在袖口上的深绿水藻,此刻在我混乱的记忆里浮现,带着不祥的墨绿色泽。他不是说……是去池塘找巴布什卡的尸体吗?
神父叶甫根尼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屋外无边的黑暗与暴雨,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沉重如铅的忧虑和一种近乎悲悯的警惕。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侧过身,示意我进屋。门内炉火的暖意和干燥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冰冷死亡形成两个世界。
但我僵立在门口,双脚如同被无形的冰钉牢牢地钉在潮湿的门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颤栗,顺着我的脊椎蛇一般向上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那感觉如此熟悉——冰冷,粘腻,带着深水淤泥的滑腻和枯骨的嶙峋。
它……又来了。
不是幻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冰冷、瘦小、如同浸透了冰河水的枯枝般的手,正悄无声息地、带着令人作呕的粘滑触感,从我的后腰,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那嶙峋的指关节,隔着湿透的衣衫,刮蹭着我的皮肤。冰冷的、带着水底腐烂气息的吐息,若有若无地喷在我的后颈上。
我甚至能想象出它的样子——一个皮肤泡得肿胀发白、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黑洞的孩童形体,正用那双没有生命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暴露的脖颈。它的重量很轻,却又无比沉重,压得我几乎窒息。
神父叶甫根尼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捻动念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猛地聚焦在我的背后,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面对污秽邪物时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了然。
我无法动弹,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僵硬地、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越过自己沾满泥浆、瑟瑟发抖的身体,最终落在门槛前那片被屋内光线照亮、湿漉漉的地面上。
浑浊的泥水里,倒映着门口昏黄的灯光,也倒映着我僵直的身影。而就在我的影子旁边,紧贴着我脚踝的位置——一个更小、更淡的影子轮廓,正清晰地映在那里!
小小的头颅,稀疏、紧贴在头皮上的影子毛发,嶙峋的、如同树枝般向上伸出的手臂影子,正紧紧地环抱着……我的影子的小腿。
它来了。它从未真正离开。
神父低沉、仿佛蕴含某种古老力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穿透了雨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别回头,卡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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