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巨大的、与雅罗斯拉夫尔古老优雅气质格格不入的建筑——城市供暖中心的中央锅炉房。它像一头钢铁巨兽,匍匐在河岸,粗大的烟囱高耸入云,昼夜不停地喷吐着浓烟。但今夜,那烟囱喷出的不是寻常的灰烟,而是浓稠、油腻、近乎灰白色的灰烬!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翻滚的烟柱涡流里,竟夹杂着一张张半透明、扭曲痛苦或麻木空洞的人脸!它们在热浪中翻滚、撕裂、消散,无声地尖叫着。
锅炉房巨大的、被煤烟熏得漆黑的铁门前,一支队伍沉默地延伸出来,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诡异无比。安德烈惊恐地认出了几张面孔:他曾经的副手,一个贪污丑闻后“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家伙;那位被他排挤走的、郁郁而终的前任规划局长;甚至还有几个在他任期内因强拆而自杀的“钉子户”……雅罗斯拉夫尔过去几十年间逝去的灵魂,无论生前显赫还是卑微,此刻都平等地排着队,麻木地、一个接一个地走进那扇吞噬一切、喷吐着死亡灰烬的巨大铁门。门内,是地狱熔炉般的炽热红光和永不停歇的、仿佛大地在消化般的低沉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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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缓慢地蠕动。安德烈飘到了队尾。灼热的气浪带着灰烬的焦苦味和一种灵魂被彻底榨干的空虚感扑面而来。锅炉房入口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
就在他靠近那灼热地狱之门的瞬间,一只沾满厚重、油腻黑灰、指节粗大变形的手,猛地从弥漫的烟尘中伸出!那手并非实体,却带着灼烧灵魂的剧痛和无可抗拒的力量,像烧红的铁钳死死攥住了他虚无的手臂!
烟尘被热浪冲开,露出一张被炉火烤得通红、布满煤灰沟壑的脸。锅炉工伊万。安德烈模糊记得他,一个在市政厅年度预算中被归类为“低值易耗品”的工人代表。此刻,伊万脸上没有任何对前市长的敬畏,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令人绝望的漠然。他的眼睛像两口枯井,只倒映着门内的地狱之火和安德烈惊恐的灵体。
他用下巴朝炉膛深处那白热化的火焰巨口点了点。声音嘶哑、粗粝,如同砂轮打磨生铁:
“快点,博罗金同志,”伊万的声音毫无敬意,冰冷得像冻土,“轮到你了。”他嘴角咧开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炉子喜欢烧你们这种‘硬柴’……烧得久,烧得透。”他那空洞的目光扫过安德烈,仿佛在评估一块煤的热值。
安德烈被一股巨力拖拽向前。构成“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博罗金”的一切——市政厅里的权谋角力、闪光灯下的荣耀、伏尔加河游艇上的香槟派对、叶卡捷琳娜年轻时的笑靥——这些记忆的纤维在高温中开始卷曲、燃烧,发出无声的噼啪爆响。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白光彻底熔化的刹那,伊万那张麻木的脸突然凑近。嘴唇纹丝未动,一个冰冷、细碎、如同无数文件被投入碎纸机碾碎的、直接灌入灵魂深处的声音响起:
“烧旺点,大人物……下一批‘燃料’质量更好。你老婆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和她那位州议员丈夫。快了。他们的位子……留好了。”
炉膛的烈焰轰然咆哮,火舌贪婪地窜起,瞬间将安德烈最后的意识、连同他所有显赫的头衔和“不朽的遗产”,彻底吞没在翻滚着褪色勋章、熔化金笔和焚烧的市政蓝图的、巨大而荒诞的地狱熔炉之中。灰白色的烟柱升腾,又一张模糊痛苦的人脸在其中翻滚、消散,汇入雅罗斯拉夫尔冰冷沉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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