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衣裳抻好,揩了揩他颊上的泥渍。
殷陈倚在木棚柱边,仰头看暗蓝色天穹上那弯浅黄色月牙,这时节,仍有飞蛾扑豆灯,撞出声响。
木棚四周只用干厥草编织的席做了遮挡,挡不住无孔无入的寒风,也隔绝不了棚中摧心般的压抑的咳嗽,更有疼痛的呻-吟声间或惊醒凉夜。
少女单薄的身影被灯映出一道剪影,更显纤瘦如竹,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
这种深陷泥沼、将人紧紧勒住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让她觉得疲累至极。
她掌心相对,手指交错握拳,拇指置于额上,喃喃道:“阿母,阿翁,若我能救他们,我定要救他们。”
边上那盏豆灯摇曳了几下,似是在回应她的话,她摘下厚厚的面衣,摸出怀中那面精巧至极的铜镜,看着镜中女子的模样,秀丽的长眉,倔强的眼,挺秀的鼻梁上被压出了点点红痕,莹白的发丝随风微微拂动,这张面容组成了殷陈的模样。
她看清了镜中的自己,她看够了生死离别,偏偏不要这般轻易地被打败。
她掏出袖中帕子,帕中的饴糖融出的糖浆已经黏住帕子,散发出甜腻的气息。
她抿着甜丝丝的饴糖,仰起头看漫天星子。
苍穹之上,千万点星子闪烁着悲悯的光亮。
若此时从上空俯瞰,会看到长安万家灯火吗?
会看到南越哀鸿遍野吗?
若世有神明,就睁眼瞧瞧罢。
瞧瞧这支离破碎的世间,瞧瞧这挣扎求生的世人。
她在寂夜中待了几刻,直至浑身浸透了寒冷,才抬步去寻淳于文,“先生,我可亲自试药。”
“你疯了?”淳于文拉过她的手腕给她把脉,又捞起她的衣袖,看到她腕上那已经隐隐约约冒出的青筋,一股凉意腾地直冲颅顶,他倦意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急声问道:“为何?”
“先生,我身中蛊毒却能活了这么多年,体内定然有些特殊的地方。况且,现在的十八里亭药材已经不多了,盲目试药绝非良策,以我的命换这万千人的命,这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她向来明锐的眼眸闪着坚毅,既做了这般选择,她已经考虑了后果。
只是,她似乎又食言了。
淳于文严肃看向她,原本血红的* 眸子酸涩不已,“你当真是个胆大至极,固执顽劣的小姑子。”
殷陈笑吟吟道:“那先生信我吗?”
淳于文霍地抬起手,屈起食指。
殷陈乖乖耸肩闭眼,准备承受着先生的叩额礼。
忽觉发顶一重,那只温热的手心竟轻轻地拍拍她的发顶。
而后,她听到了一声轻叹。
殷陈垂下眼抿着唇极力忍住眼中酸涩,不让眼中的情绪溢出。
第二日,她便与自愿试药的患者一起被隔离在一起。
她还是头一次与同一批患者同处这样久,刚好有时间仔细询问记录下各人的情况。
刚开始她还有些记不住人,到后来,人越来越少。
拿着书简对名字时,一个个圈掉他们的名字,笔尖一动,名字就被圈上了代表死亡的一笔,这个动作就如扫落落在书上的尘埃一般简单,殷陈却觉手中笔重达千斤,她这一笔,划掉了一个人原本贫瘠的一生。
几日之后,原本屋中挤得无立锥之地,逐渐空了。
如同箸桶中满满当当的箸被一根根抽走,仅剩的几只箸空荡荡作响。
再过两日,殷陈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五脏六腑的疼痛如同重击,让她无数次想在地上打滚,以头击柱。
她才明白,这些人每日面对的剧痛是何感受,直到最后,她连提笔写字都已变得万分艰难。
实在疼痛难忍时,她掏出怀中那面铜镜,轻抚铜镜上的纹路。一次忽然摸到铜镜边上的有些硌手的异样,她仔细一瞧,看到了一行小字。
“心愉于侧,色授魂与。岁岁长吉,安乐如意。”
这字刻得生涩,深浅不一,字形却十分熟悉,殷陈知道是赠镜之人亲手刻下的。
殷陈想象着霍去病拿着刻刀在铜镜上一点点刻出小字的模样。
她当时被铜镜上的宝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竟没有发觉镜中还藏着他的相思之意。
殷陈轻抚铜镜上的小字,捱过了蛊毒钻心的疼痛。
一直待到屋中只剩下不到十人,情形忽然有了变化。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发觉自己的情况不再恶化,而之后的患者死亡的间隔也越拉越长。
她唤来淳于文,问清了这几日的用药,却与之前并无不同。
为何呢?
她在屋中踱步,冬日的暖阳透过竹帘筛到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