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
刻漏滴滴落,似乎越滴越快。
许久之后,殷陈才反应过来,那是她胸腔中擂动的心跳。
她双手交叠,额头点在手背上,这个角度的视线暗得几乎容不下任何物什。
无形的威压让她脊背微弯,这便是臣服跪拜的意义,让人不安,惊惶,颤抖。
殷陈挺了挺脊背,殿中分明很冷,她交叠的手心却冒出黏腻的汗。
“抬起头来,告诉我,你为何而来?”刘彻终于开了口。
殷陈依言支起身子,抬首,目光却仍低垂着,“奴为李侍中而来。”
“奴?”刘彻哂笑一声,“你既自称为奴,将自己放在低位,那便没有资格为谁求情。”
“那陛下又为何允奴进殿?”她的声音不再发虚,壮着胆子望向刘彻。
“你猜猜。”
“因奴是头一个敢请进宣室殿的女子。”殷陈望着上首的帝王,他随意以手支颐,目光带着漫不经心。
“非也。”刘彻缓缓摆首。
殿中过浓的熏香让殷陈有些头晕,她疑惑刘彻为何会同她绕圈子,却也不敢轻易与他开诚布公,沉默一瞬后,“那便是陛下想见奴。”
“这两年,你似乎长大了许多。”刘彻看着她,边上的宫灯将她的面容打得微黄,眼神却透着明锐的亮。
这句话带着长辈对后辈的宠溺意味,可语气却平淡冷硬,寻常得叫殷陈难以分辨他的意图,所以她垂下眼,“这两年中,奴也算在这无常世事中沉浮了一轮,虽艰辛,也算有所成长。”
“听闻你在赵胡临死前见过他最后一面,他当时说了什么?”
“时间过得太久了,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他曾警醒过奴,有人想要搅乱大汉格局。”
“好大的口气。”刘彻哂笑,“那你认为赵胡之话,几分真假?”
“不论真假,这些话仍然让人起了警惕之心。”殷陈不认为赵胡临死前还要说出迷惑她的话,只是面对刘彻,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蛮夷之地,倒是养出了许多心思通透之人。”
“赵胡虽生在南越,但他却不是南越人。”殷陈顺着他的话接道。
刘彻微微抬眉,身边侍奉的侍中们多是战战兢兢,朝中的大臣们又多曲意逢迎。
这些年,除了霍去病之外,她还是头一个能与他有来有回地对话,又不让他生出无趣之感的少年人。
殷陈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却听他道:“你为李侍中而来,你是他的什么人?”
“自小相识的故人。”
“故人情谊,自然珍惜。”
陛下难道真的在乎过故人之谊?殷陈很想问,开口却成了,“望陛下明鉴,依奴对李侍中多年相识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冲撞贵人之事。”
“你自诩了解他,那你可知他是谁的人?”
殷陈身上一阵阵发着虚汗,胸口闷得厉害,带着刺痛感,“不论他是谁的人,他都是奴的故人,奴无法看他身陷永巷。”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救他?”刘彻并不在意她刻意的逃避,嘴角微勾,继续追问。
他眼中的冷淡少了些,显然对她起了兴趣。
几轮来回下来,殷陈原本的紧张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陛下想要奴以什么身份来救她。”
“你这样通透之人,难道要朕点破吗?”
这异常相像的两个人兜起圈子来,的确需要一个人率先破圈。
“没记错的话,从前陛下是想让我永远不再回到长安,更甚,永远消失最好。为何现在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我,回到公主的位置上。”她的话越到后来越坚定,目光也更显得锐利,回望几阶台阶上的刘彻。
这才是那个像她的母亲一般,永不会藏住锋芒的人。
他有很多的女儿,或天真烂漫,或温柔可爱,或冷静端丽,却从没有一个如她一般的。
“是谁教你如此揣测圣意的?”刘彻唇边的笑意冷却,不怒自威的气息让周围温度都瞬间冷了下来。
“既要揣测,那我索性揣测到底。陛下有这样多的女儿,从不缺一个自小便由倡伎抚养长大的女儿,也不缺一个从匈奴王庭活着回来的女儿。促使陛下改变主意的,无非是陛下心中有了几分不确定,陛下怕了,想要利用我来牵制他。可陛下杀伐果决,圣裁如此,竟也会怕少年人的失控吗?”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殷陈心口的闷痛才好了些。
而她口中这个“他”,殿中二人心知肚明。
殿中一丝风也无,可灯火却无端闪了闪,似是谁的叹息。
刘彻闭了闭眼,很久没有人这样尖刻地质问过他了。
殷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