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躬身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顷刻间沁出细密的水光,嗓子里挤出一声声隐忍的痛呼。
“啊……孩子……我的孩子……”
荣玄玉从未听见他如此凄厉的嗓音,宛若一头被逼到悬崖顶端的小兽,绝望而无助地呼唤着族群。
青年几乎在一瞬间蜷缩起来,泪水狼狈地滑落在鼻梁上,眼神也灰败起来。
荣玄玉大悚,立刻将孟新霁抱到柔* 软的矮塌上,拍着轿厢唤车夫去医馆。
她半跪在塌边,摸着青年的肚子,生疏地安抚着:“宝宝乖,宝宝乖,安静下来,安静下来。”
奇迹般的,绞痛的腹部平稳下来,孩子乖巧地蜷缩在一起,隔一会儿,便在里面戳戳肚皮,新奇地感受着自己的母亲。
孟新霁清晰地感知到孩子的一举一动,然而她慌乱的母亲,显然没有心情注意这些可爱的举动。
一会儿摸摸肚子,一会儿摸摸青年的额头,刚入秋的时候,指尖凉得恍若一块陈冰。
孟新霁感受到她的温柔,一时昏了头,竟不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平复下来。
没有荣玄玉的日子,走马观花般浮上脑海,夜以继日的赶路,越发沉重的身子,阵痛的耻骨,浮肿的足腕,和……愈发肆虐的情///潮。
进京的路上,他一边想荣玄玉想得发疯,一边害怕用这般丑陋的身体与她相见。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抑制地期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孟新霁先一步抵达京城,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上京科举的队伍。
眼见着即将错过平反的最佳时机,他咬咬牙,凭先祖信物入宫,所过之处无人敢拦,本以为此去前途未卜,未曾想与当今天子早就有过一面之缘。
瀛帝明明早就应许下平反一事,却迟迟按兵不动。
见到荣玄玉的第一眼,孟新霁倏地明白了天子的图谋。
先帝不仁,荒淫无度,曾命宫中妃嫔皆着开裆胫衣,以便临幸,半月御男百余人。建裸游馆,与群妃脱光嬉戏,颠鸾倒凤。
亲小人,远贤臣,既无治世之才,亦无守成之资,致使百年名门孟氏毁之一炬。
反观今上乾坤在心,有扫荡九州,威服列国之雄心壮志。
昔日孟新霁年纪还小,早早入了夜微居,与朝堂脱节多年,只听闻东瀛另立新主,江山蒸蒸日上,再没人记得住煊赫一时的京都孟氏。
可见,长孙氏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
而荣玄玉于她而言,便是一柄最锋利的剑,身怀绝顶天赋,既无靠山,亦无姊妹,培养成朝廷鹰犬再适合不过了。
孟新霁与他腹中的孩子,便是瀛帝胜券在握的筹码。
思及此处,青年无声地落着泪,越发痛恨自己,他压着嗓子道歉:
“对不起,原以为只要不说,便不会牵连到妻主,没想到最后……还是带累了你。”
荣玄玉吓得够呛,脑子里全都是各种孕妇难产,一尸两命的新闻,听了他的话,以为是交代遗言,愈发惊惧起来。
她托着青年的脸,嗓音几乎有一瞬哭腔:“郎君,郎君你别吓我,别说傻话,医馆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你别离开我。”荣玄玉眼睑通红,嗓音低哑,话及最后,几乎只剩一丝气音。
孟新霁为自己的卑劣感到不耻,但在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妻主,假使我真的要死了,你能说一句爱我吗?”
荣玄玉倏地顿住,她急促的气息,她嘶哑的嗓音,她攥着孟新霁无助的手,全部停下,像是时间静止在过去,悄无声息。
但孟新霁知道,荣玄玉猜到了。
她的冷静,她的理智,她的思绪顷刻间回笼,环绕着,审视着至今死不悔改的罪人。
孟新霁的心冷却下来,如同冬日逐渐冻结的湖水。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耳畔倏滴落下一声:
“我爱你。”
孟新霁蓦地抖了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只见荣玄玉为他拢上被子,沉稳道:
“郎君,即便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会说的。”
“事实而已。”
青年哑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荣玄玉抹去他的后顾之忧,直言道:“郎君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歇一会吧,届时到了医馆我再唤你。”
紧绷的神经倏然松弛下来,孟新霁本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可甫一阖上眼皮,便坠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中。
直到耳畔重新响起荣玄玉的嗓音,他霍的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依旧处于那座山清水秀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