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梦境之中的人会不自觉得变得迟缓木滞,顾杪茫然地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千机阁的阁主是谁,于别人而言可能是个迷,但于我而言,轻而易举便可知晓......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
他说这话时,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耳廓,擦过的地方变得滚烫。顾杪不自在地僵在那里,她不敢动,只怕一动,便会惹得他伤心。
大抵是打小便没了父母,他总爱像个小跟屁虫似的围在她左右。她去哪儿,他去哪儿。就算是后来大了些闹了脾气,他也是板着脸故作无事,却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附近。
就好像那头胡狼崽子,一路躲躲藏藏死不露面,却还是跟着她,目送着她回到了北豫。
狼是野林中最凶暴之物,却也是最脆弱之灵。残恶是对天敌,对外物,对一切不敢信任之人的保护壳;但对于亲近之人,他们忠诚且戆直,害怕他们离去,不让他们离去。
他们厌恶背叛,憎恨别离。
顾杪已经抛下他过一次,她不想丶也不愿再让他伤心。
萧鹤别却自己收了手。
他低下头,埋进顾杪颈间。微凉的鼻尖蹭在果.露的皮肤上,激得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
他没在意,只是像小时候那般依赖地搂着。不同于小孩的宽阔身躯遮掩了微弱天光,顾杪这才猛然意识到,他早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他是将离谷的谷主。
那汇聚了所有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连生存都极为困难。即便有神女街蝉接应,顾杪也只能确定她可保他不死。
可他一路爬,一路走,杀遍了恶谷,踩着人血的阶梯坐上了谷主之位。
顾杪不知道他经历了何种地狱,她不敢知道。
一想到此,滔天的自责便会将她埋没,愧疚不停地蚕食着她,最后尸骨无存。可这条路,一旦走上去,便停不下来了。
这条路没有对错,所做的选择也都不可更改。发生了便是发生了,顾杪只知道,若是放弃,便会前功尽弃,先前坚持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即使寿命无多,即使不被人理解,她也必须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而她听见了耳边浅浅一声叹息。
“可师姐的手太冷了。”他道。
小时候的萧鹤别总爱拉着顾杪的手,因为那时候的她还修着烈灼功,岳家的灼血让她身上总是暖暖的,手心滚烫。
即便是炎炎夏日,他被热得汗水淋淋,也死都不愿撒开手,每每顾杪问起为什么,他都不吭声,但顾杪大抵猜到了些。
小孩子的心思太细腻了,他知晓人人都怕她,没人愿意接近她。人人都在面上谄笑着阿谀奉承,背地里却恐她杀伐气太重,手里面都是血淋淋的人命;说她克死了她娘和岳家满门,被她爹嫌弃,所以才总不回家;损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铁石心肠,注定会失道寡助,众叛亲离。
所以他才会片刻不离的跟着她。
眼前的人垂下胳膊,握住了她的手。一边温暖,一边感受不到任何的冷热灼凉。
“岑先生的面具又是那么粗糙,丑得要命,我当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可是你却忘记了,”他笑道,“你忘记遮住自己耳后的这颗小痣。”
疏忽间,青天一声鹤鸣,万般空谷回响。
她忽而听见他道:“你方才问我渴望什么,我心中有且只有一个答案。那答案在我十四岁时豁然发觉,却是其实早就有了源头,一直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潜滋暗长,破土新出。那是我在将离谷时一直念想着的东西,是那个念头支撑着我,让我坚持到了今日。”
他顿了顿,贴近了她的耳边,缓缓地,一字一顿道:“我渴望......”
“什么......?”
后面的那个字,顾杪没有听清。
她睡得不踏实,梦境也一直断断续续。
即便寒毒退了,炙气消了,几经折磨的身体却已力竭气衰,纵是炉火烧到了最热,也依旧止不住瑟瑟发抖。
半梦半醒间,顾杪隐约觉得好像有个人在紧紧拥着她。
那温度刚刚好,暖而不灼,贴着皮肤传递来的轻煦刚好地缓解了疲乏,不消片刻便已昏昏沈沈,酣然入眠。
——好久没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
而当顾杪蛄蛹着还想再多睡一会时,一道不太友善的气息骤然靠近,她警觉地睁开眼,却是刚好对上岑今那一张仿佛地狱恶鬼的狰狞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