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症

顾杪条件反射地看向了萧鹤别。

寒毒之事，她未曾告知于他，也分明千叮咛万嘱咐让岑今别说漏了嘴，把这事兜给了他。

萧鹤别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但他看起来显然是知情的。

顾杪懵了下。

前面轮番的计划方才结束，紧绷着的琴弦骤然松弛，外加上大病未愈让人很难集中精神，顾杪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她怔楞地沈默着，脑袋里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得做些什么：是问还是解释？问什么？又解释什么？问他们怎么知道的？辩解自己并没有什么寒毒？还是继续装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可这二人的神情没有半点松动，皆是一副今日不问出个所以然就不准她离开的架势——虽然她现在虚弱到想走也走不了。

顾杪又将目光游转回了岑今身上，而对方却反倒是理直气壮起来，撇着嘴道：“是你自己露的馅，跟我可没关系。”

“我什么时候......”

“先前，在洛阳。”岑今道，“你用了烈灼功那会儿。”

顾杪一楞。

烈灼功......

那是潜入天禄院查瘸子尸体的时候！

那日从天禄院窜逃出去之后，寒毒混杂着无法梳理开来的灼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眼不明耳不见，就连意识都有些溃散。

但顾杪分明记得，那次是岑今蹲在巷子里给她送来了药。而后......不丶不对。

药确实是岑今熬得没错，但那之后是有一股内力将那乱窜的灼气包裹了住，再而化为涓涓细流，引导梳理汇入身躯之中，渐渐压平定稳。

现在细想来才觉得不对劲——岑今可没那内力。

萧鹤别的脸色相较方才更加不好，顾杪的馀光瞥见了，却没敢正眼看他。

她那会儿......

那会儿竟还当着他的面，让他“别告诉萧曳”。

有那么一瞬间，做贼心虚的尴尬无措让顾杪难得一次地想要逃避会儿现实，恨不得赶紧闭上眼再昏迷一阵子。

却是这时，岑今又重覆道：“我前面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顾杪慌了下：“......寒毒不是压下去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前两人的神色，往日从未失败过的撒谎伎俩偏偏在这儿失了效。岑今双手抱着胸，冷着脸道：“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顾杪怎会不知道岑今在问什么。

不是毒性可否发作，不是发作之时有何症状，亦不是那症状的严重程度......他是问她现在的五感还剩下几感。

在计划过程之中，她身上的寒毒确实发作了没错。

纵使高吏没有时间对她进行拷问，但千机阁的审讯绝不会对她有半点手下留情。即使在临行前吃了缓解毒性的药，但那仅仅只能够拖缓寒毒主动发作的频率。

千机阁审讯之时失血过多，灼血没了效用，寒毒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但这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也是计划范围之内的事情，岑今应当是知情的......毕竟他还教了纪明抑制毒性的针法。

纪明的医术确实还稍显稚嫩，但中规中矩之下未曾出过错。寒毒确实应当是被将将控制住了，不然顾杪现在也不一定能睁得开眼睛。

但，寒毒发作时一回事，身体的感官又是另一回事。

赤沂水中生长的六出子，其草汁寒性世上无解。岑今的药汤与针法虽能缓解，但其效用随着毒性的增强，日渐变微。虽在这十多年间，他不断改善并添加了草药计量，却是仍旧无以回天。

寒毒发作得愈发频繁，且......

且发作而后，寒气虽褪了去，症状却似乎霸占着身体，无论如何也祛不了了。

她的五感当真开始渐渐消退了。

顾杪以为自己隐藏得格外的好。

听不清就用眼睛看，看不清就凭感觉猜。

顾杪很自信，自信自己绝不可能有一刻露出马脚。就是连那腥风血雨的计划她都可做到百密而无一疏，从无一人察觉她发了病，岑今与……与萧鹤别，他们又是如何察觉的？

如何察觉丶从何时开始察觉丶又察觉了多少？

“在来烟寺的时候，你的味觉与嗅觉是不是就已经......消失了。”

此话自萧鹤别的口中说出，顾杪心头一震，转头太急，险些崴下了背后靠着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