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
顾杪时常在想,想自己这条命若是在此刻就这般了结了的话,是否就如尘埃落在了泥地丶雪花汇进了湖海,无声无息,转瞬间就能被时间的洪流吞没。
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想念,没有人会伤心。
不认识她的人只会道这世间少了个祸害,知道她的只会觉得,这世上少了个好用的棋子。
以前会这样想,现在也依旧止不住这般念头。
那就好像一只时而不时地便会破开泥土探出来的无形鬼手,躲在阴暗之中爬行蔓延,只等着在不经意间将人拖进无尽的泥沼。
那泥沼太深,越挣扎就越是挣脱不出。顾杪也曾想要回到外面那温暖的阳光之下,却总在快要爬出泥潭之时,又被人一脚踢回了暗影。
是顾上弓,是和光帝,是她顾家人的身份,是那三股势力相扯的朝局,是这谁都无能为力的世道。
她就好像一截树枝的细梢,生长在一棵被蛀空了的大树之上,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云般的虫蚁蔓延而来,一口口将自己吞噬殆尽。
而就在那时,有一个人来了。
在很久前的过去,在自己那细小的枝桠上还有生着翠绿的叶片之时,那孩子在自己的叶下躲过雨躲过风霜。而今树木枯朽,枝桠干裂,身上的叶片早已掉了干净,那孩子又回来了。
他将那爬来的虫蚁挡在外面,将自己小心的折下带回了家,为自己捧了新土,浇了净水,又用他的身躯,反过来为她遮挡了天灾。
他对她道:“我想救你,我会救你。”
顾杪以为自己当真有机会重新见到新日的光亮。
可在那光亮照及身上之前,她猛然发觉,那飞奔着赶来救她的孩子,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帮她延续着活着的时间。
延续着她活着的时间,用性命支撑着她,让她能够熬到迎来光亮的那一日。
顾杪忽而开始害怕了。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那就好似一捧从天而降的冷水,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
身体冻成了冰块,而后碎成了渣。无能为力,无以为力,不知是先前的希望都是泡沫,还是那一切都只是萧鹤别的谎言。
……说到底,岑今的那封信,说得当真是“沂水之心可以治寒毒”吗?
顾杪没有看那封信。
不是她不想看,只是......
即使放在眼前,她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萧鹤别定当已经发现了。
视觉暂未完全消失,只减了两三成,视之模糊,只能辨物,所以萧鹤别才一直俯着身紧贴着她说话。
他告诉她街头转角的人是宋楚楚,与她描述追踪之人的具体方位,又在她拿着和尚禅杖击杀那最后一名鬼街流氓之时刺歪了位置扎到了胸骨,萧鹤别却只看着,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买了厚袍。
楚楚包里的机关零件掉到了地上,她摸歪了位置,他一声不吭地走上了前去顺手捡起,一切都伪装的天衣无缝。
他明明发现了她看不清,却只是默默将一切都合理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滴水不漏地弥补着她行动上的破绽。
他告诉她岑今字条的内容,还放心地把那字条给她,让她自己看——
这或许只是为了向她隐瞒那信函的真相。
伪装自己并不知道她看不清,这才会让自己的行动看起来更加坦然,让自己的谎言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
顾杪恍然想起,那时候的宋楚楚,似乎想要说什么。
她看向了自己,而后又瞥了眼萧鹤别,最终把话头给咽了下去。
楚楚想要说什么......?
是沂水之心并不存在?还是那个方法并不适用?或是她身上的寒毒,实际上......
实际上当真无解?
崩落的雪海被山间一片又一片的树林遮挡拦截着,终于缓缓停了下来。顾杪不知自己逃来了何处,只知那雪落的一瞬间便被与萧鹤别冲了散。
参天的雪块如瀑布般飞速坠落,天灾的面前,凡人便如蝼蚁,渺小且微不足道,转瞬就会被吞噬殆尽。
顾杪来不及想,只将方才未熄的内力再次拉扯着调动起来。
沈睡在血脉深处的烈灼内力再次浑然滚于经脉,寒毒啸叫着追击狂舞,试图将其拉扯着压回血液深处,顾杪咬紧了牙关,又以一掌入心口,强行激醒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