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阵臂力逐渐消弱,太后看着自己瞬间苍老布出皱纹的手背颤抖地松开手,攀上自己迅速消逝的容颜不安地大叫。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她焦躁地不住后退,直到撞在铺着红布的木台上,一怒之下将之掀翻。
明瑜大口大口急促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恢覆了正常神色,却站在那里看着太后的情况,心底并不意外。
她在等待这个时刻。
暗卫闻声上楼,纷纷亮出冷剑对准明瑜,她却早有准备。腰间今日不是锦袋,而是一只贴身放置的灰粉色布包。
抽开淡粉布条,一排鋥亮的银针在指尖触及时泛着银芒,转瞬间,明瑜食指冲暗卫一个噤声动作,手出,针出无声,几人轰然倒地。
回过神来的太后满目疮痍,看着明瑜依旧不变的脸连连暗叫。
明瑜叹了口气,“错不在长生咒,而是你那永葆容颜的药。”
“什……么?”
“你经年服用那药竟没发觉它的副作用,不知御药局当真老了还是……”明瑜耐心解释道:“养颜丸的确有养颜功效,你可知为何要定期服用?”
太后说不上话,明瑜只得淡淡道:“维持你的脸,须得靠养颜药吊着,倘若一个环节出错,一切都败了,说来讽刺,你竟不觉得耳熟。”
靠药吊着才能维持的人有谁?
“沈清榕那时候亦靠汤药维持性命,可她是被不知名补药害死的。于你而言,其实原本并没有那‘补药’同类之物。还不懂吗?长生药就是你致命的补药啊,娘娘。”
明瑜笑得恬淡,嘴里却说着最刺痛她的话。
“你……”太后虚弱地快要发不出声,惊恐地看着自己从未有过的老态,一不当心踩上一地翡翠玉珠,摔了个满地。
明瑜索性蹲了下来,钝刀子般柔声凑到她耳边说:“长生咒本为良药,却与养颜丸中一味草药致命相克,遇上即枯。你追求了一生,却是在求死吗,娘娘?”
很久前她在永春殿里便将养颜丸的气味莫名记下,最初是出于好奇寻了养颜丸所用药材。前些日里她拿着天罡草时却如遭雷击,天罡草药效亦正亦邪,是难得的良草,却偏偏遇上养颜丸中一物后会发出毒性与之相克,服用者唯死路一条。
明瑜认为这不失为一个机会,可她没有亲自下手逼她,而是将一切摆出来。选择服用长生药,是太后自己的选择。
倒地不起时,身上的华服亦成了枷锁,太后失态地抖动左臂,对着明瑜的耳朵厉声:“知道吗……最初霖州这里那场火……就是哀家算计要弄死你的计策,无论你那时听见也罢……没听见也罢。”
最后一句虚弱无力,气若游丝,还是飘进明瑜耳中:“哀家就应当在那一日……就彻底杀了你。”
明瑜一怔,眼前人已没了生机,皮肤松垮地包裹着一身骨头,之外是虚假华丽的宫袍。
栖息在废宅角落暗处的鸟儿腾空急速飞过,掠过明瑜头顶,直直撞破蛛网,将蜘蛛迅猛吞下肚。
她缓缓起身,冷眼瞧着地上的那位曾经的太后,用最坚定的声音道:“不一样,我与师父从来都不一样。”
高山在心,高山仰止,却不一定要跨越,而是比肩。
“师父他终其一生为医为术,最终死亦败在医术之下。我不会……”
最是那一抹被忽视的多馀的情感,明瑜她行医是为人,只是为了努力不叫珍惜之人在眼前病弱时无力为止罢了。
“天下第一神医?我要那东西干嘛?”
明瑜不再向地上的死物多施一个眼神,从容地下了楼,遇见那个沈住气的太监时亦不停脚。
“你将娘娘——”
“嘘。”明瑜顿脚,回身笑道:“晋公公,劝您莫要大喊,叫陛下的官兵知晓了您在这里,是要进牢子的。”
她终究背离了这个废宅,故事从这里开始,亦从这里结束。
迈出废宅的第一步,她如来时一般擡头望天,乌云不知何时褪去,天际碧蓝,阳光悉数洒落。
天星司今日的观天预报也是准的。
与此同时皇帝从幽宫发出真正帝王之声,壁国势力悉数收归朝堂,与乱党一道者皆斩杀。
燕斯南宣布太后决意隐居修养的消息雪片般从京华飞来。
坐在树梢上的祁怀晏一笑,想来是那日提笔写下的回信起了效用。
——待太后离京时,便是收网之际。
大雪过去会是春天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