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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书小说 > 东风不与周郎顾 > 第9章 西亭

第9章 西亭

寒梅凝雪的时节,孟西亭在孟府后院的冰湖前站了整夜。他望着掌心那枚被体温捂热的双鱼玉佩,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蝉鸣躁动的夏夜。那时他还不懂,有些情愫一旦破土,就会像庭院里疯长的紫藤,将人缠进永不见天光的深渊。

建安七年的孟府后园,七岁的孟西亭正踮着脚去够树梢的玉兰花。忽有月白色裙裾掠过眼角,比他高出半头的少女轻巧地折下花枝,簪在他束发的青绸带上。

"西亭要快些长高才行。"十五岁的孟昭华笑着捏他脸颊,发间木樨香混着药香,"等你能摘到最高的那朵花,阿姐带你去钱塘江看潮。"

那年孟昭华已是名动江东的才女,却在深冬寒夜跪在父亲书房前,为染了肺疾的庶弟求医问药。孟西亭蜷缩在锦被里咳嗽,听见门外雪地上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若西亭夭折,女儿便往家庙落发!"

后来他总爱赖在阿姐的秋千架上。春日杏花落在她眉间,他伸手去拂,指尖却停在半空。孟昭华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已眼尾:"西亭的手这样凉,可是又发热了?"他慌忙摇头,耳尖烧得比西天的晚霞还艳。

及冠那年上元灯会,孟西亭在朱雀桥头被人群冲散。慌乱间有人攥住他手腕,孟昭华提着琉璃灯踏月而来,鬓边珠钗在夜色中摇曳生辉:"西亭莫怕。"他望着灯影里交叠的身影,忽然希望这座石桥永远走不到尽头。

建安二十年的惊蛰来得格外早。孟西亭捧着新斫的焦尾琴穿过回廊时,正撞见父亲将鎏金请柬摔在地上。素来端庄的孟昭华伏在青砖地上,发间步摇的流苏缠住了织锦地毯的牡丹纹。

"先帝要纳孟氏女为继后?"他手中的琴弦应声而断,血珠顺着虎口滴在请柬的龙纹上,"阿姐明明说过..."

"西亭慎言!"孟昭华突然起身,金镶玉护甲深深掐进他手臂,"明日我便入宫谢恩,三日后行册封礼。"她转身时广袖带翻了鎏金香炉,香灰扑在孟西亭前襟,烫出密密麻麻的灼痕。

大婚那日,孟西亭策马追着凤辇奔出三十里。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见年幼时阿姐为他撑的油纸伞,在宫墙朱红的阴影里碎成齑粉。禁卫军的铁戟刺穿马腹时,他攥着半截撕裂的霞帔仰天大笑,惊飞了栖在宫檐的玄鸟。

吴国承平元年的冬夜,已成为太后的孟昭华在建邺宫召见胞弟。孟西亭抚着新制的九霄环佩琴,指尖在《凤求凰》的第七个泛音处突然凝滞。烛火将太后冠冕的垂珠映成血色,在地砖上拖出细长的影。

"哀家听闻你与北魏密使过从甚密。"孟昭华拨弄着翡翠念珠,腕间先帝所赐的龙纹金钏叮当作响,"西亭,孟家的荣耀..."

琴弦在刺耳的裂帛声中尽数崩断。孟西亭盯着没入掌心的琴轸,突然想起及冠那年阿姐赠他的缠丝玉佩。当时她说要看着他娶妻生子,可如今凤冠下的面容,比建邺宫的汉白玉阶还要冷。

北魏密使推开暗室的门时,孟西亭正在擦拭那把断弦的琴。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恍如张牙舞爪的困兽。

"只要孟太后殡天,江东必乱。"密使将鸩酒推到他面前,"届时孟公子便是北魏的..."

铜炉里的沉香突然爆出火星。孟西亭望着酒液中晃动的面容,想起昨日在御花园撞见的场景——孟昭华握着幼帝的手临帖,眉目温柔得如同当年教他写字的光景。那时她说:"西亭的字总带着杀气。"

他仰头饮尽鸩酒,却在密使惊愕的目光中摔碎瓷瓶。鲜血顺着嘴角滴在琴身,开出妖异的曼陀罗:"我要她亲眼看着江东倾覆。"暗格里北魏皇帝的密诏被火舌舔舐,灰烬飘向长乐宫的方向。

子时的更漏声里,孟西亭将双鱼玉佩沉入冰湖。月光在湖面碎裂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着少年时阿姐回眸的笑靥。他忽然很想问,若那年自已接住了她从秋千架上抛来的玉兰花,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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