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特意把他叫了过去,说:“好好照顾她吧。”
陈业昂当时还拿着一堆票据和化验报告,心里还想着要找哪个专家会诊,顺嘴就问:“嗯嗯,我姐姐有什么要忌口的吗?”
医生沉默了很久。
久得陈业昂终于从转院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迷茫地看着医生。
老医生已经是白发苍苍,他见惯生离死别,却还是心生不忍。
他慢慢地说:“没有忌口。她要吃什么,就给她吃。多陪陪她。她有什么心愿,就满足她。”
“别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医院。”
医生救死扶伤,到最后,却还是无奈地告诉他,回天乏术。
姐姐的心愿是让他拿金牌。
而他不可能为了金牌放弃陪伴姐姐。
从小到大,姐姐似乎都没为自己活过。
长姐如母,这像是对她的诅咒,她辍学去打工,摆地摊……
都是为了他的金牌。
她一生都未结婚,遇见过一些人,却都无法接受她背后的那个拖油瓶陈业昂。
等他们境遇稍好,姐姐也终于打算结婚,对象是一位离异男人,年长她五岁。
两个人谈婚论嫁,却都做了财产公证——对方有两个儿子,生怕家产被外人抢走。姐姐也不想占便宜,担心给陈业昂带来负面影响。
姐姐就这样委委屈屈地嫁了过去。
姐姐查出肝癌的时候,对方毛骨悚然:“你不会传染给我吧?”
离婚办得很快。
陈业昂接她回来的那天,姐姐因为刚做了治疗,而无力走路。
陈业昂背着她上楼,只觉得姐姐的体重,好轻。
队里给他打过电话,也劝他慎重考虑。
而他一言不发。
这是他唯一的姐姐,也是最后的亲人,医生说,至多一年,她就会撒手人寰。
陈业昂想,如果他真的功成名就,姐姐不在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难的选择,他去照顾姐姐,就意味着永远地失去了夺金的机会——陈业昂只参加过两次奥运会,第一次是初出茅庐,第二次是功败垂成。
现下是他技术最成熟、身体最好的时间。
可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忽略姐姐不管。
他的姐姐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
陈业昂还记得那个晚上,他高高兴兴地看着自己的成绩,感觉训练成效不错。
抬起头就看到齐择。
齐择冷静地告诉他:“你姐姐确诊了肝癌,晚期。”
“她起初是想告诉你的,所以千里迢迢来了北京,带着病历。”
“就是那个晚上,你夺冠的晚上,你不会不记得吧?
后来回国之后,老陈带着你,偷偷离开基地,你们去见了赞助商。
那天你回来的很晚,但是脸上带着笑容,因为老陈又帮你拉回来一个广告,那个代言,全队都是推广,只有你是长期合作代言。”
齐择至今都记得那个夜晚,他去办公室找老陈,想把自己写的计划书交上去。可是他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的声音。
老陈叮嘱他五点钟到车库去,还耐心地交待陈业昂穿什么衣服、怎么行事。
齐择转身走了,他想象着陈业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样子。
陈业昂不知道他的姐姐曾经千里迢迢来到基地。
她胆怯又小声地问:“陈业昂在吗?”
在几个小时的等待中,她认真地看着陈业昂的奖牌、训练日程,也看到了贴在床头的时间表和偶像的照片。
陈业昂拿着马克笔描粗的那句话:冬奥金牌。
陈业昂夺金的决心和努力,让姐姐一点点地犹豫。
她本是要找陈业昂商量看病的事情,最终却决定缄口不言。
她起身,和齐择告别。
果然,陈业昂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点酒气,眉眼之间透露着高兴。
他很高兴,也充满了雄心壮志。
他拎着冰鞋去冰场训练,走路的时候都吹着口哨。
他并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而齐择知道。
“你在功成名就的时候,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姐姐?”
“她在生病,你在干什么?”
“陈业昂,我觉得你很自私。你姐姐都癌症晚期,却看不到你去照料。”
齐择的话曾经无数次回响在陈业昂耳畔。
陈业昂开始怀疑自己的成功与喜悦,是否都带着对姐姐的漠视。
他不知道。
姐姐去世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好的天气。
她晒着太阳,然后皱眉说:“我好痛啊,小昂。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