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灼方离了成都二日,便接到唐梅来信,道公主夜会友人于酒楼。她烧了信百思不得其解,再想到那日夜市上的虬髯大汉心中更不安。隐约觉得大汉面善,凝雪又极少出府,那晚竟只带着荔儿独自出了府会人。唐灼直觉此事与那虬髯汉子有关。凝雪自入剑南道,从未听闻有何友人,所会之人必从长安而来。更忆起那早凝雪手拿信笺愁眉忧思,唐灼在房内踱步良久,她若不心仪凝雪,必会句句字字清楚犀利不留情面。但凝雪已然与她两心相悦,凝雪未曾对自己说过的,便是她犹豫不决难以抉择之事,唐灼隐约察觉此事与长安政局丶与河西走势相关,但依旧打定了主意静观其变。
心闷至极了,唐灼索性策马离城。井邑烟火晚,郊原草树滋。唐灼随意放了马儿觅食,自己寻了处草甸坐下静待至月银如勾现,思起娘亲刘氏曾对她言,“心如竹心,空持不折。”唐灼望月而叹,“娘亲,如今灼儿心里有了凝雪,有了安平一方的志向,定不能空持此心了,灼儿还得如何才能安心不惧?”
凝雪那晚依着前日的妆容只带了荔儿出门,到了游子楼前,凝雪禁不住心头鼓动,压了心头慌意才施然进门。门口一人已然在独斟,正是王景章。见凝雪进来,此人眼内欣喜,忙起身迎道,“公子请往二楼。”凝雪微微颔首,款步上楼,王景章亦紧随而后,不禁痴痴望着凝雪不忍移目。
一别数月,凝雪公主虽着了男装,厚鬓浓眉,却不遮她瑶池风韵。忆起旧年长安时,凝雪小梅初妆兰澈华清,每见她,王景章便要失神落魄。昨日吴王回来似是不悦,竟狠冷道,“我皇姊似与那煞唐灼伉俪情深,不知心还系于长安否?”王景章顿心梗疼痛。他向来善观天下势,知朝廷削范阳受挫必剑指剑南,到时唐阚必不相从,而凝雪与唐灼婚事也必定作罢。
大宁似唐风,女子可与男子仳离改嫁。本朝亦有公主三度改嫁,王景章至今未死心,总想着待那日剑南被削时,便由他娶了凝雪公主。他二人必能携手终老。听吴王语气,凝雪必与唐灼生了情,那煞唐灼有几分好?王景章想起唐灼,心头恨意又深了层。
凝雪进了门,见吴王负手立窗,似在远眺。听得声响,吴王转身,却是虬髯浓须,显是做了装扮。“阿姊。”吴王笑意恍若隔世,当初那个追着凝雪耍玩的四皇弟,犹如唐秋般年纪,灿漫活泼。眼前的吴王李展,似胸有丘壑,傲冷深沈。今日二人相见必不是叙情。凝雪心中怅谈,也微微笑道,“阿展竟变得阿姊也认不出了。”
浮生急驰电,物道险弦丝。凝雪与吴王各坐桌前一段,二人皆静默不言。王景章见此忙关上了门出去应照。良久,还是吴王道,“阿姊,你必已收到皇兄旨意。知我今日所来为何事。”
凝雪双眸隐忍幽暗,“阿展,你自有经略河西雄心,皇兄幸得你为臂膀,阿姊亦宽心。只暗通之事,阿姊不能做。”
吴王轻笑,自顾执盏饮下,“非不能,是阿姊不想。”凝雪听罢一楞,旋即亦笑而坦言,“不能,亦不想。”
吴王点头,“阿姊已嫁作唐家妇。已然忘了朝赐封号丶天家血脉了。”他忽的眉头一动,“唐灼虽面煞,然也算得一英雄汉。阿姊显是与唐灼伉俪情深,不愿背夫行事。阿姊可曾念过长安城内母后及一众兄弟姊妹?”
凝雪心头思亲,眼里蒙了雾色,“每日都思想。然阿姊已嫁入唐家,不能插足政事军务,更逞论暗通消息。况唐阚大权把总,决策独断,也非阿灼与我能左右。”
“若我与剑南道相战而胜,唐家无人能活,阿姊届时必亦要改嫁回京。长痛不及短痛,阿姊何不就此斩了情丝?我知阿姊心善,更与唐灼夫妻动情。但幸你与唐灼成婚不及年载,该是为了以后多做思量。况母后日日思阿姊成疾,阿姊回京亦能常伴左右。”见凝雪沈目不语,吴王起身走至凝雪身旁,“阿姊——”,这声呼唤依然清朗,“唐灼非能所托良人。阿姊贵为天家女,该要为大宁朝着想一二。”
凝雪手里捏着茶盏,素手已然印出了猩红血印。
至回府路上,她便未展笑过。荔儿不敢多问,只小心随侍。踏入府门,巷外响起亥时锣声。凝雪径入了房门,荔儿守在屋外,见窗内孤影一夜未眠,着急又无奈何。凝雪自将景龙帝亲信找出一火而焚。嫁入剑南前,她若入兴辽,便成了和亲棋子。入剑南是她所选,也为了暂保朝廷剑南一时之安,此生本已定了黄卷青灯常伴佛香的志向,岂料却对阿灼心动。如今新帝方立,处处走衅削道,与先帝守弱之道大相径庭,更得了吴王李展这个血气帮手。
凝雪在游子楼依旧拒了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