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是寺庙的常客,僧人们带着她做早课吃素斋,敲木鱼念经文,上香叩拜。
他们几乎从日出呆到日落。
寺庙后山山顶有一块平地,她很喜欢这里,临行之际却总会这里静立半刻。
这次却有些不太一样,因为她开口说话了。
“昨日燃香的时候,你看向我了。”
是称述句,只此一句,他如被抽筋拔骨,浑身失力。
*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木厘吗?”
她没有继续审问,只提出个极其突兀的问题,有些清冷的声线与天际霞光万道的绮丽景象格格不入。
匡连海还如坠冰窟,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身前那个坚韧的背影,她背对霞光,黛蓝阴影与霞色相接处,晕出一条散起橘亮光芒的边界。
他盯着那橘色出神。多年来对她的了解,他知道这句话是在警告他。
她又开口,擡目眺望不知何处,话音渺远却跳跃到完全不同的话题,“你和他的脸真的很像。”
“我有时总感觉你就是他……”
她短暂地转过身,将视线短暂地停留在他的脸颊。明明此刻正面相对,因她那些话身躯几乎快要颤抖的他却觉她的神情似乎依旧身处房间里那一贯的朦胧模糊。
“可你不是他。”
她自顾自作出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你木厘,或许是做梦了吧。”
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匡连海将喉边卷至舌尖游丝般的字音咽了下去。她警告得很对,他们是两条相交又平行的线,悖论关系倒也匹配得上开窗燃香的古怪行径。
她在警告他,他同她永远只能是这个距离。
不可逾越,不可越界。
她发梢上的最后一丝橘亮也被暮色打散了。
夜晚降临,无风无月。
她对他说,“走吧,我们回去。”
*
“为什么叫木厘?”
那晚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又莫名认为她一定知道答案。后来许多年,他终于隐约想到些什么。
什么呢?
在她苍老去世之前,这辈子他终究未开口问她。
秋风轻轻拂过有些萧瑟的墓碑,碑铭只有女主人一人的名字和生平,她无子无后,便也只有秋风会来这里到访。
奇怪的是,墓碑旁还有一个小小的土包,若非刻意打量,也许并不会发现,顶多认为那不过是一堆废土。
废土下的他阖着眼,将刻有什么字的木牌放进了怀里。
*
秋风将一切卷挟着,消散于无形。
木厘,暮里。
或许是他们曾在暮色里相拥,也在暮色里哭泣。
或许是他们曾在暮色里诀别,又在暮色里重逢。
兜兜转转,到底人生早已,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