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炉火纯青,可笑他本心这次不再用那些假面去面对她,却又为了她不得不再次拿起它们。
匡连海藏得极好。
所有人都认为他同“那人”只是脸颊相似的可怜乞儿,毕竟那人虽作恶多端,可实在矜立不凡,而他,空有一张脸却过于瘦弱。
还有人好奇地在背后猜测他是他的同胞兄弟。
连她也没有发现,或许她有时也会忍不住猜测他们的关系。
毕竟他们太过相像,有时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都如此相似,她甚至感到恐惧,却又无法掩耳盗铃般抹去内心某处的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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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时不时会让“木厘”为她洗剑。
那日他捧剑走进她的房间,却发现对方呆滞地看着他,眼神仿佛穿透他的脸在看另一个人。
匡连海知晓她在看谁,所以五脏六腑也随那目光骤然间紧攥得痛苦起来。
他在潘府呆了有一段时日了。
枯瘦的脸颊终有了点肉,头发也长了些,全用一条布带束起梳着仆从的发型。
他有些疑惑地俯首望去,微微上挑的眼尾令本只七分相似的脸竟有了八分神同。
却眨眼间,她上前将他手中的剑夺去,动作急切到甚至显得粗鲁。
她说,“你以后把头发放下来,且不用再给我洗剑了。”
匡连海惊恐地擡起头。
以为她想起了以前那个他,于是不想要他了。
瞬息又将头埋低,生怕对方再看见这张脸和或许会出现在对方眼底的恨意。泪很快涌上眼眶蔓延至心脏,他像只浮于海面的惊卒,有关她的风吹草动总迅速能将他溺毙。
可他只听见,接下来她说,
“明日开始,你以后每隔三日来我这里燃香。”
匡连海心跳骤然一停。
随后心跳剧烈加速起来,大落大起,大抵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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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两人每隔三日总能度过一段异常平静又温柔的时光。
潘玉用手臂托住脸颊倚靠于窗前,向外望去。无论外边晚霞绚烂,还是雨打窗沿,她每次总安静不语地静坐两个时辰。
匡连海从不知晓她在望什么,连她的神情也看不清,但他也并不想探寻,毕竟开窗燃香就已足够太过无意义的古怪。
她说,他便做。
他不问,甚至头都不擡,只等香炉里的香燃尽后,再默默换好新的。他深深记着她对他说的话,
“你来燃香,但不可看我。”
“当然,并不是那么严苛,你可以倒茶喝水也可以提前离开,只有一点。”
她居高临下定定地同半跪的他双眼对视,流转的眸色一时竟令匡连海不知她到底在看谁。
实在太过可怕的招数,匡连海精神都有些晃荡,他自那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其中太过熟悉相似的脸方令他猛然间清醒过来。
“唯一一点,不可看我,不然就离开这里。”
匡连海望向那双眸,那眸底染些熏香燃起后零星的光点,同窗外橘红的晚霞辉映,似落下些火色。
*
乱世之中,人既然得不到官府庇佑,便得寻些精神寄托。
她又带着他来寺里上香贡拜了。
她每每燃三根香,而后虔诚地将其插进铜鼎,再对着那尊巨大的,弯眼笑的金光佛祖叩上三叩。
匡连海从前是不信鬼神的,在他借尸还魂之前。以往潇洒的侠客还从未踏进过真正清净的庙宇,毕竟他满身血债,死了,佛祖都不一定会渡他。
但起码现在他是信的。
他也想虔诚地叩拜,许愿他能还清背负的罪孽,许愿她能看他一眼。于是他也学着样子准备弯下身体。
可他被一双手制止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触碰他,她很快收回了手,向那佛祖瞥去一眼,又看向他,出口的话寥寥数字令匡连海浑身僵冷。
“你不能拜。往后也不可以拜。”
他脑袋在轰鸣,一时不懂为什么。
这一刻,他感觉他正在被审判,审判他的不是佛祖,而是她。
于是匡连海再未拜过佛祖。从上辈子生到这辈子死,一次也没有过。他背脊上的罪孽如烙铁,日日烫得他生疼。
他早该清楚的,佛祖怎会渡他呢。
*
“明日还是照例去寺里。你将东西备好。”
清浅的话音被微风传递,他熄灭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