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完毕,进入正题。
夏酌给时与预约的是催眠疗法。
预约之前,夏酌跟这位医生简单地沟通过时与的情况。医生的建议是,不用着急唤醒来访者的情绪感知力,而是先给他解压。顾名思义,缓解压力。
这跟其他心理医生告诉夏酌的没有出入,夏酌觉得这位医生起码还是比较靠谱的。治不治得好不重要,效果怎么样也不重要,来缓解一下压力就行,权当长途旅行期间来做一次足疗按摩吧。
接着,这位医生在电话里给夏酌打了个比方:“情绪就像风中飘零的叶子,风大就会扬起,没风就会平躺在心灵的土地上。你的朋友或许不喜欢风吹起叶子的景象,或许觉得凌乱,或许觉得不可控,总之他不喜欢。于是他用一块石头压住了所有的叶子。这块石头,最初可能只是一块小石头,但是经年累月,它没有被风化成沙,而是被你的朋友顽固地用意志力压着,甚至还往上面粘更多的砂砾,把最初的小石头养成了一块大石头。大石头压着这些叶子,所以风没有办法把叶子吹起来。”
夏酌觉得这个比喻听起来挺恰当,至少不离谱。
医生告诉他:“如果你的朋友愿意跟你过来,我会尝试找到他的石头,但是要撼动那块石头,我需要你的配合。”
夏酌坐在时与斜对面,同声传译着医生的话,渐渐觉得这样的配合真是太吃力丶太头秃了。他毕竟不是外语学院毕业的,也没有做过同传。
好在医生没用什么专业术语,说的都是很简单的日常用语。
但是要接连不断地把这些日常用语当场翻译成没有语病的丶寻常语气的丶带着北方口音的丶让时与听来觉得只是夏酌在正常跟他讲话的汉语普通话,还是很有难度的。
之前夏酌也请过国内的几位心理医生“附体”般从他嘴里说话,但他只用覆述,不用翻译,跟时与聊过的话题也比这一次的深入很多。
但是之前那些,时与不是看表说“时间到了”就站起来走了,就是聊着一半真的歪头睡着了。催眠全都变成了助眠,以及不同深浅程度的睡眠。
这一次,时与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吃饱了睡午觉的状态,但又并没有真的睡着,有点像在梦里跟夏酌交谈,却没有说什么逻辑不清的梦话。
纳瓦霍族的女人俯身站在时与身边,打开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容器,放到时与面前,轻轻挥手,让容器里的味道散发出来。
除去扑在鼻尖的味道,还有在耳畔叮咚作响的小小的乐器。
聊过一些常规的丶之前都以各种方式问过的问题之后,医生告诉夏酌:“请你用你朋友最喜欢的一个昵称称呼他,然后问他接下来的问题。”
夏酌给医生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请稍等,我想一下。
他其实并不确定时与最喜欢的昵称究竟是不是“与哥”,但肯定也不是诸如大牛丶时八爪丶暖宝宝丶老公丶宝贝儿这些寻常称呼。
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夏酌才想起来,有一次,时与从后面抱着他,满心满眼都是烧不尽的野火,但是时与突然停了下来,非要他叫一声“哥”。
夏酌不耐烦,问他什么癖好。
时与说,不是癖好,是情趣。
夏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哥”,时与却还是不肯继续,又让他加一个字,叠字。
夏酌这才给医生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继续。
耳机里传来医生的问题,夏酌在脑海里翻译了一遍,对时与说:“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这辈子都不想跟任何人说?”
医生在问题里用的是never,就是“永远都不”,但是夏酌翻译的更加口语化,用了“这辈子都不”。
他想,这大概就是医生说的那块“石头”。
时与回应了一声:“是。”
所以果然有一块石头吗?夏酌不禁擡头望向那位正在玻璃后面绕圈散步的纳瓦霍族心理医生,医生对他点了点头。
夏酌想直接搬起那块石头,而医生让他问的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压着这块石头。夏酌只好如实翻译。
“哥哥,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我想替他承受。”
夏酌再次看向闲庭信步的医生,很想问他,现在能不能搬起这块石头。医生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着急,我们先来看看这是怎样的一块石头。
“替他承受什么?”
“痛苦。”
“什么样的痛苦?”
“失去亲人,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