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圆肆
太子妃并非长于崔氏大房,而是野在天地之间的往事,一旦被公之于众,定然会在朝中甚至民间引来诸多揣度和争议。
毕竟,清河崔氏嫁女时的婚书之上,对崔十娘的前尘过往可是写的一清二楚。
白纸黑字,皆与如今被揭露而出的真相截然不同。
这无异于「行骗」,再说得严重点,简直可以算作「欺瞒圣上」。
而若是崔稚晚「杀人」之事也被彻底挖出,便连添油加醋也不必要,到时谏臣定然会连番上书讨伐。
为了东宫安宁,圣人直接下旨废去太子妃,而后论罪,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在此期间,只要晋王一派再努力煽煽风,点点火,说不定甚至可以将崔家大房拉到泥淖里,好好磋磨涮洗掉一层皮。
可是这种闹剧,不过只能算作平日寻常相斗时,用来磨磨太子锐气,扰得他不得安宁的小把柄而已。
归根到底,要论谁才是这场骗局的「受害者」,李暻才是真正的首当其冲。
更何况东宫与崔氏之间的关系,从来靠的不是眼前的「姻亲」,而是长久的「利益」。
短时间内,东宫无法寻到比清河崔氏更强大的世族做同盟做支撑,而清河崔氏亦无法与其他皇子重新建立起牢固的信任,进而从围绕在他身旁固有得益者那里瓜分到足够多的「胜利」的果实。
所以,在巨大的外力冲击面前,这一对利益相连的双方即便正在对互相咬牙切齿,也绝不会被轻易掰开。
甚至,他们反会因巨浪猛冲而抱成更加紧密联结丶共同进退的团,继而斗志勃勃丶目标一致的共同对付眼前的强敌。
因此,若是晋王真要走出最后一步之时,他没有可能傻到选择去离间这对盟友,更不会以此为始,打草惊蛇。
在崔稚晚看来,也只有李暕企图要「动手」之时,才会顾不上用那些往事来磋磨自己。
可是,她也只能凭着一点点观察和感觉来推测。
若是不小心不小心窥到了其中一角,那么,直到事情发生前,她的心中除了疑惑,便只剩下了满腹的不安。
而她也知,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不会真心想同她说,他到底在谋划什么,进展到了哪一步,而现在又在做什么。
不同于圣人做太子时,无论内外,皆万分仰仗文德皇后这个贤内助,李暻选择的是,将自己的太子妃彻底隔绝在政局的诡谲核心之外。
崔稚晚清楚他避讳的是什么。
可这一次,事情太大了,她实在不愿意再去做一个目盲之人,虽认方向,却不知前路是直是弯。
她亦不想再呆在原地,等他换去染满血腥的衣衫,然后一副无事模样的回到家中,同她讲:“今日天寒,该添衣了。”
所以,崔稚晚双手攥在衣摆之上,很用力很坚定的告诉他:
“李暻,我没有胆小到因你的那些……手段,便会惧怕于你。所以,请你如实的告诉我,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她问的如此隐晦,可李暻瞬间就懂了。
可他确实没料到,崔稚晚会在这时便问他这个问题。
一来,他未曾想到,她在没有窥见阿翦手底下其他的动作的情况下,只因今日宴席之上的一点点「僵局」,便联想到如此深远的地方。
二来,过去她一直守着阿娘立下的「后庭不知政事」的规矩,即便瞥见端倪,也从来不打听,不过问。
而他亦不愿她过多的看到自己的另一面,因此,从来不曾表露想要她与自己共同承担朝堂之事的念头。
所以,此时,在崔稚晚墨黑色的瞳孔紧盯之下,李暻竟难得一时有些语噎。
到底他还是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甚至为了破除这郑重而紧张的气氛,太子殿下故意将语调沈的温意从容,甚至还染了些许的调侃:
“稚娘不是从来不问这些。”
都道去完成平日不会去做之事时,需得一鼓作气,否则便是再而衰,三而竭。
大概是早料到李暻会避而不答,崔稚晚的勇气根本不用等到第三次。
只在一息之间,它们便已经消失的半分不剩。
于是,她轻声说道:
“那我还是不问了。”
可这一息,在李暻的眼中却很漫长。
因他眼见着她眼中的光忽得熄灭了。
而后,为了掩饰尴尬,她僵硬的笑了一下,便将视线撇向了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