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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人那样多,若只是将闻怀宁偷偷送走,难保哪天她行迹败露,引有心人起疑,再顺藤摸瓜查出这些年来被粉饰太平的腌臜事。

惟有死人最易掌控,也最安全,成大事者怎可拘于小节?

最后一丝期待在闻珺楚话中湮灭,闻怀初的滔滔怒气平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父亲,我没有什么要同您说了。”

闻怀初转身,五内冰冷,把身体冻得僵硬,迈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左脚正踏在掉落的那幅字上,将“君子”这一笑话碾得稀烂。

闻珺楚望着他的背影,胸口莫名有一丝悲伤溢出。

“孩子……”在闻怀初走出书房之前,闻珺楚叫住他,喉头发紧:“夏日将尽,相府秋景萧条,我走以后,找个人陪你过吧。”

闻怀初没有答话,他静静走到门外,险些被血红残阳灼出泪来。

太阳西沈,白昼奄奄,即将入夜的相府从此仅剩他一人。

闻珺楚顶着落日自己去认了罪,问什么答什么,所求唯祸不及子。

此等大案很快被皇帝知情,大兴皇帝仁慈,不兴株连九族那套一刀切的血腥刑罚,只判了闻珺楚丶季博识二人秋后问斩,闻丶季两家家财充公。

馀敬笙托景星延将馀肃生前的手书呈给圣上,那是闻丶馀两家商议结亲前馀肃意欲自首时所写,言辞恳切,痛悔真诚,打动了皇帝那颗仁慈的帝王心,命人张贴于闹市,也算给这位已故三年的馀大人小小洗白了身后名。

涉及两位朝廷要员,京中格局大洗牌,此事沸沸扬扬闹了月馀总算落幕。

相府跟文良侯府双双被抄,闻珺楚跟季博识枉费心机揽下的财物终究没能留住,季夏望着一箱箱珠宝金银被官差擡走,在一片哭闹声里摇头喟叹“命里无时莫强求”。

此话对她同样适用,季家视她作白眼狼,不再留她,兜兜转转,她再次成了无家可归的天地一沙鸥,背着单薄的行囊转身踏出侯府大门,却意外走进闻怀初的视线。

闻怀初穿了件红衣,和他们新娘冢初见那夜的喜服是一样颜色,负着手立在初秋萧萧的风里。

是她亲手算出的命定良缘。

“我,闻怀初,以前是个万花丛中过的潇洒浪子,但片叶没沾过身,今年二十二,尚未婚配,已有成婚打算,承诺就此从良,不纳妾,不收通房,入夜前必归家……”

他将那晚季夏问过他的话一一重新回答一遍,一口气说完一长串,随后难得紧张地摸了把后脖颈,问她:

“季夏,‘夏始春馀,叶嫩花初’的时节过了,你还愿跟我走么?”

不知是不是最近经历了太多,季小神婆今日泪腺格外发达,她想要开口,喉头却微哽,带着声音变调。幸而她不是扭捏的女子,当即三步并两步跑到闻怀初身前,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用行动告诉他她是愿意的。

闻怀初带着才被母家扫地出门的季夏来到他们两人的新家。

往事已矣,日子犹在往前。

“闻怀初,恭喜你终于及冠了!”季夏忽然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直叫闻怀初湿了眼眶。

初见时,季夏问他年龄,他称自己十九,不是骗她。

闻怀宁死的那年他就是十九,而后他画地为牢,自甘困在那一年三载之久。

直到现在,朱砂案告破,恶人伏法,十九岁的闻怀初总算走出牢笼继续向前,迎来了自己的弱冠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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