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难得掠过一丝轻松:
“哎!好!”
窑洞外,齐小眼牵着三匹马候着。
三人皆着便装,唯独齐小眼背上斜挎着一支磨得锃亮的三八大盖,透着股精悍。
马蹄踏碎山间寂静,一个多小时的疾驰,平安县城轮廓在望。
城门口,新修的工事透着股狠劲儿。
街面上有了活气:小贩吆喝,铁匠铺叮当震耳,妇救会的女人们围坐做鞋,说笑声里却总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刚进城门洞!
江岳猛地勒紧缰绳!
青骢马长嘶人立!
眼前——一片刺目的、焦黑的疮疤!
几处房屋被炸得只剩半截狰狞的残垣断壁!
焦黑的木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扭曲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地上,破碎的瓦砾、烧焦变形的家什散落一地,无声地控诉。
几个百姓,如同泥塑木雕,在废墟里机械地扒拉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无力。
空气里,硝烟的辛辣和焦糊的死亡气息,久久不散。
小眼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牙缝里挤出低吼:
“狗日的……又炸了……”
江岳目光如刀,扫过废墟:
“大孤镇没丢完的‘炸弹’,飞到这儿随手倒下来的……看,就这一处炸点……”
张文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铅块。
他望着那片刺眼的焦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裹挟着尘土、硝烟和绝望的灰烬,沉甸甸地,压得他心肺欲裂。
江岳的手,死死攥着马鞭,指节发白。
他指向那片废墟,声音不再是淬火的铁,而是燃烧的熔岩,冰冷中蕴含着毁灭性的暴怒:
“看见了吗?! 小鬼子想炸就炸!想在哪扔就在哪扔!连没丢完的‘剩饭’都能随意倒在我们头上!为什么?!”
他的目光如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小眼,最终死死钉在张文书瞬间苍白的脸上:
“就因为我们头顶没有天!没有能撕碎他们的铁翼!”
“老子要造飞机!按图造!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把那些狗日的铁乌鸦——”
江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从天上给老子揍下来!”
“是为了让咱们的战士不用抱着脑袋钻洞!让咱们的乡亲,不用再看自己的家——变成一堆冒烟的、滚烫的烂木头渣子!!”
张文书被这灼热的目光和滚烫的话语烫得浑身一颤!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堵了把沙子,声音艰涩、颤抖,充满了无力感:
“大队长……按图造飞机……这……这太难了……那图纸……”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浑身都是曲里拐弯的鬼画符……要的是又轻又硬、见都没见过的好钢!精度?差一丝一毫,飞上去就得散架!”
他望着那片废墟,仿佛看到了那不可能完成的蓝图,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的苦涩:
“咱们……缺的东西太多了……没机器……没好料……没摸过这玩意儿的老师傅……这……这根本就是……”
他憋得满脸通红,额角青筋跳动,那句重若千钧的“不可能”在嘴边疯狂打转,几乎要冲破牙关,却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叹息。
那未出口的三个字,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