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边缘,一条污水河畔的逼仄里弄深处。¢优-品_暁¢税/枉. -免^费¢悦?黩\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河泥的腥臊、煤灰的呛人和底层人家熬煮劣质食物的混合气味。一栋不起眼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旧砖的石库门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双警惕如鹰隼的眼睛在门缝后的阴影里快速扫视片刻,随即,一个裹着深灰色旧棉袍、头戴破毡帽的高大身影侧身闪入,反手迅速将门栓落下。沉重的木栓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湿冷、喧嚣又危机西伏的夜。
来人正是李岸。他摘下破毡帽,露出那张如同被刀削斧凿过、此刻却布满深深疲惫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下巴上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眸子,依旧亮得惊人,像两块在冰层下燃烧的炭火。他靠在冰冷潮湿的门板上,重重地、无声地喘了几口粗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棉袍上沾染的灰尘、油污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在狭小的门厅里弥漫开来。
门厅通往天井的布帘被掀开,一个同样穿着朴素蓝布旗袍、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年轻女子探出身来——是苏影。她看到李岸,紧绷的肩线瞬间松弛了一丝,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忧虑覆盖。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示意他进来。
李岸点点头,脚步有些沉重地穿过门厅,掀开布帘,走进小小的天井。天井里光线昏暗,只有头顶一线狭窄的夜空透下微弱的光。一张旧方桌,几条长凳,便是全部家当。桌上一盏蒙着厚厚油污的煤油灯,吝啬地跳跃着豆大的昏黄光晕,勉强照亮围坐在桌旁的几张同样写满风霜与惊魂甫定的脸庞。
“铁锤”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敦实的身躯像一块沉默的岩石,布满老茧的大手搁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紧握武器而微微泛白,此刻正无意识地捻着一小撮从裤腿上蹭下来的干泥巴。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李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而无声的点头。
“夜莺”坐在“铁锤”对面,清秀的脸上沾着几道没擦干净的烟灰,额角一缕碎发被汗水粘住。她正用一块半旧的棉布,极其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把擦得锃亮的勃朗宁手枪的枪管,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黄的灯光下幽幽闪烁。听到李岸进来,她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怆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杀意。
角落里,“穿山甲”瘦削的身体蜷缩在一张矮凳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这个在毁灭电台时如同冷酷机器般的青年,此刻却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压抑着无声的抽泣。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特制的双层铝制饭盒,里面装着从“蜂鸟”电台拆卸下来的核心部件——那是用牺牲换来的、最后的火种,此刻却沉重得让他无法承受。
空气仿佛凝固了。煤油灯芯偶尔发出一声微弱的“噼啪”爆响,更衬得斗室内的寂静沉重如铅。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咀嚼着刚刚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那场席卷一切的腥风血雨——战友的诀别、据点的毁灭、惊心动魄的逃亡、还有那浸透在黑夜里的、同志滚烫的鲜血。那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沉重的默哀,无声地流淌在每一个人心间。
李岸走到桌旁唯一空着的长凳前,没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疲惫、悲伤却又异常坚毅的脸。他看到“穿山甲”耸动的肩膀,看到“夜莺”眼中凝固的冰与火,看到“铁锤”沉默如山的背影,也看到苏影递过来一杯早己凉透的粗茶时,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这一切,都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上。
他默默地接过粗陶茶杯,冰凉的杯壁刺得手心一痛。他没有喝,只是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这微小的声响,在死寂的斗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穿山甲”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悲愤,声音嘶哑地低吼道:“…‘鞋匠’…‘针娘’…还有小顾…‘百灵鸟’她才十七岁啊!狗日的屠百川!狗日的‘蝮蛇’!老子…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怀里的铝饭盒也哐当一声。
“铁锤”放在膝盖上的大手猛地攥成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某一点,仿佛要将其烧穿,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血债…血债…”
“夜莺”擦拭枪管的动作终于停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