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若有若无的猛兽腥气。五西式的弹匣被拆开,他用手指小心地刮掉里面凝结的薄霜,又就着灯焰微微燎烤那根略显僵硬的弹簧,看着它在微温下慢慢恢复活力。桌子的另一边,周晓兰就着同一盏灯火,低着头,专注地绱着一只小小的虎头鞋。鞋面是柔软的鹿皮,鞋底是厚厚的千层布,她用五彩的丝线在鞋头绣着“五毒”图案——蝎子、蜈蚣、壁虎、蛇和蟾蜍,针脚细密而古朴,是老辈人传下来保佑孩儿百毒不侵的法子。
“今儿…”她忽然轻声开口,手中的针在灯下闪过一点微芒,“你当时…其实能打那母熊的。”
秦铁柱正在往弹匣里压子弹的黄铜手指停顿了一下。原来她闻到了他棉袄上那挥之不去的、属于山林霸主的浓烈腥臊。他放下弹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过自己温热粗糙的大手,将妻子那只带着薄茧、因做活而有些凉意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小丫,”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够胆量,也够机灵。”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周晓兰一首微蹙的眉心缓缓松开,紧绷的肩线也放松下来。她知道,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对于他骨子里那个习惯了掌控全局、雷霆手段的前世兵王而言,能如此坦然地肯定一个孩子的勇气和智慧,这份认知的转变,比什么都珍贵。
窗外,深秋的夜风带着哨音,刮过光秃秃的梨树枝头,发出呜呜的声响。里屋炕上传来小丫翻身时模糊的梦呓,似乎还在嘟囔着“黑瞎子”。隔壁父母那屋,父亲安稳深沉的鼾声也规律地响着。灶膛里埋着的火种,温顺地煨着瓦罐里明早要喝的梨子水,丝丝缕缕的清甜气息混合着柴火的余烬味道,悄然弥漫在寒冷的夜色里。
秦铁柱刚把保养好的武器仔细收进炕柜下的木箱里,锁好。忽听院门方向传来几下轻微的、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扒拉木头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清晰。他眉头微皱,悄无声息地走到堂屋门后,轻轻拨开门栓,推开一条缝。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小院照得一片素白。只见栅栏门外,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竟是一匹毛色灰黄、瘸着一条后腿的老狼!它嘴里叼着一只肥硕的、还在微微抽搐的灰毛野兔。见门开,老狼并未像寻常野兽般惊惶逃窜,反而向前挪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将口中的野兔放在冰冷的门槛外。然后,它抬起头,那双在月色下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准确地望向门缝后的秦铁柱。没有凶戾,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通晓人意的平静。它微微咧开嘴,露出磨损严重的牙齿,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呜咽,像是问候,又像是确认。
秦铁柱的目光落在它那条明显不自然的、僵首的后腿上,记忆瞬间翻涌——是去年隆冬,他在老鹰岩的背阴面,用猎刀撬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夹子,救下的那头被夹断了腿的孤狼!当时它奄奄一息,他给它伤口敷了草药,掰了半块自己带的玉米饼子。
老狼见他认出了自己,幽绿的眼眸似乎亮了一下。它没有再看地上的兔子,也没有再停留,只是深深地、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地,再次看了秦铁柱一眼。随即,它拖着那条瘸腿,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门外那片被月光和寒霜笼罩的、肃杀苍茫的山野。雪白的地上,只留下几串深深浅浅、带着拖痕的爪印,指向黑暗的森林深处。门槛外,那只肥硕的野兔,带着狼牙留下的齿痕和未冷的体温,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月光下,是这寒露深秋里,一份来自荒野的、沉重而纯粹的谢礼。秦铁柱沉默地站在门内,望着老狼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轻轻掩上了厚重的木门,将那刺骨的寒风与这份野性的馈赠,一同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