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儿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晓柱,看你姑姑,要有学问了呢。”
饭后,照例是秦铁柱保养枪械的时间。油灯的光晕下,他熟练地将53式步骑枪完全分解。冰冷的金属部件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蓝光。
他拿起通条,裹上浸透獾油的细亚麻布,仔细地、一遍遍推拉擦拭着枪管内膛,清除着微不可察的火药残渣和金属碎屑。导气箍和活塞筒是维护的重点,他用削尖的细竹签裹着蘸油的烤烟纸,伸进每一个细小的孔道,耐心地清理。
复进簧被取下,在獾油里浸润后,用软布擦去多余油脂,检查着簧圈的弧度是否均匀。每一个动作都沉稳、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审视这曾伴随他穿梭于硝烟、如今却只为守护身后这一方灯火的冰冷伙伴。
周晓兰坐在他对面,就着同一盏油灯的光亮,开始裁剪那块深蓝的粗布。剪刀在厚实的布料上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她先比划着秦铁柱的肩膀尺寸,又拿起那块颜色稍浅些的零头布,对着灯光,思忖着给秦晓柱裁件小褂子的样子。
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歇着。他坐在炕沿,借着灯光,拿起那张己经鞣制得异常柔软坚韧的獐子皮,还有之前硝好的几张兔子皮边角料。他用粗针穿上结实的麻线,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开始缝合。针脚很大,但每一针都拉得极紧。秦铁柱瞥了一眼,认出父亲是在缝制一个厚实的、带翻盖的皮口袋——大小正适合装笔记本和铅笔。
小丫则趴在炕桌的另一头,面前摊开那崭新的硬壳笔记本,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削尖了的铅笔。她的小脸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泛红,照着秦铁柱闲暇时教她的那几个字,在扉页上极其缓慢、一笔一划地“画”着。
她先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秦”,又画了个小小的“小”,最后,她屏住呼吸,极其艰难地画着那个更复杂的“丫”字。最后一笔落下,她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举起本子,献宝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铁柱:“哥!看!秦小丫!”
昏黄的油灯下,那三个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甚至“丫”字最后一笔还戳破了点纸的字迹,显得格外稚拙,却也格外认真。
秦铁柱擦拭枪管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去,油灯的光芒笼罩着小小的炕桌:妻子低垂的脖颈和手中裁剪的布料,父亲缝制皮口袋时专注的侧影,妹妹举着本子、充满期待和忐忑的小脸,还有摇篮里秦晓柱睡梦中无意识的咂嘴声。他放下手中的通条和油布,粗糙的大手拿起另一支削好的铅笔,在妹妹那歪扭的“秦小丫”旁边,工工整整、力透纸背地重新写下“秦小丫”三个字。
“是这样。”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山石般的沉稳。
小丫看看哥哥写的那三个方正有力的大字,又看看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作品”,小脸先是垮了一下,随即又鼓起腮帮子,用力地点点头:“嗯!我…我再写一遍!”她低下头,更加专注地、一笔一划地开始“描摹”哥哥的字迹,小眉头紧紧皱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重要的战斗。
秦铁柱收回目光,重新拿起冰冷的枪管。油布擦过金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将这一屋子各自忙碌的身影——擦枪的、裁衣的、缝皮的、习字的、酣睡的——都温柔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光影晃动,无声地重叠、交融。
灶房里传来母亲收拾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混合着窗外渐起的虫鸣,汇成一片低沉而安稳的夜曲。冰冷的钢铁在指间温顺地旋转,油润的光泽下,是足以撕裂生命的森然。而在这油灯晕染的方寸之地,它只是这静谧画卷里,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守护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