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界限才算分明,就是,凡为抗敌救亡而活动的都是“正动”,凡为破坏及阻碍抗敌救亡而活动的都是“反动”,“反动”的就是汉奸。杀汉奸决不冤枉,所以也不必姑息。
如果照上边的原则行去,我回到故乡来就该整天烧纸吊孝了。因为如果那样我的故乡也得整天的杀,杀,杀。有许多人曾在“正动”和“反动”之间生活过,曾拿“反动”的罪名惨杀过异己,如今却一动也不动了。
人一旦不能活动,一定是失掉知觉,血液发冷,总而言之是死掉。死的该滚进坟墓去,悄悄的腐烂完事,把路子闪开叫别人走。如果不这样便叫做“尸位”,于别人,于自己,都没有好处。尤其对自己更没有好处,因为死尸在光天化日之下岂不是腐烂得更快,消灭得更快吗。有时已经死掉的偏要想挣扎着再动一动,结果就成了“行尸走肉”,倒不如干脆的消沉寂灭,免得大家讨厌,落得个无耻混蛋。目前我的周围虽然拥挤着“行尸走肉”,要把我压得不成人形,然而我不怕。我相信它们迟早会被太阳晒化的。
四汉奸
汉奸有两种。一种是广义的,一种是狭义的。前者是指一切只顾一党一派或自己的私人利益而忘掉整个民族的共同利益的无耻混蛋之辈,这种人虽不曾为敌人收买,却有意无意中替敌人说话,打击救亡战士,破坏抗战力量。后者是指一切已经被敌人收买的现成货。后一种是真汉奸,前一种是准汉奸,候补汉奸。
从汉奸的出身上说,大体可以分做三类:第一类是贪官,污吏,军阀,政客,为升官发财及保全地位而做了日本军阀的走狗爪牙,忠臣孝子;第二类是被失业的狂潮打击得迷三倒四,哭诉无门,既不会革命,又不会做贼,结果半推半就的做了汉奸的部下喽;第三类是一些最可怜的小百姓,平常受尽了压迫,剥削,饥饿,寒冷,一遇大乱时候就少不得趁火打劫,这叫做逼上梁山。东北几省及平津的失陷与第一类汉奸最有关系;第一期北战场的军事失利与第三类汉奸最有关系;至于第二类,他们处处发生力量,但却发生不了决定的力量。
第二期抗战以来,汉奸显然是日渐减少了。汉奸的减少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民众对于抗战认识的提高;第二,国军军纪的日渐向上,敌军军纪的日趋堕落;第三,抗战力量日见增涨,政府决心日见显明,最后胜利日见接近,使汉奸们心理发生动摇。但我的安分守己的同乡们如今还是被地方公务人员和绅士老爷们践踏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像青草似的生满原野,平素软绵绵的任人践踏,经不得风吹,一吹就动。将来如果中原会战,这些小百姓就有决定作用了。
保定失守以后,从前线跑回来的人,骂北方民众没受过宣传,没经过组织,几乎是十人九汉奸。但宣传和组织都不是根本问题,问题是在如何使他们的生活多少好起来,为着生活才感到国家可爱,日本人该打出去。如果对民众生活不想法改善,纵然派出去的宣传员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决不接受,因为我们过去空口说白话的时候太多了。何况日本人和汉奸们也有一套冠冕堂皇的宣传和一点点的实惠呢。有人说,自宋、元、明以来大众的生活就无法改善,现在一时也无从改善起,缓不济急的事情,不用谈,逢汉奸就杀便得了。但宋,元,明之所以亡,就亡在大众生活没有改善,宋末和明末处处有真汉奸,准汉奸,候补汉奸,也全是由于大众生活没有改善。如今我们还要蹈前代的覆辙么?
三民主义是一部殖民地自救的经典。如今我们对日抗战就是要实现民族主义,但三民主义有着连环性,任何一主义都不容易单独实现。民族主义是对外的,民生和民权主义是对内的,必须对内有办法,对外才能得到真正的胜利。为着中华民族的自由解放,我们只有本着三民主义所召示的路线,毫不犹疑的作去。
但这话在故乡一说,就有人摇头了,而且是非常慌张起来。好在这班摇头与慌张的人全是汉奸,和日本鬼子一鼻孔出气,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
(原载一九三八年六月重庆《新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