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部分就偏着头,张着嘴,显然很吃力的在听着,然而对我们的谈话却只能懂得五六成。最后他们恭恭敬敬的送我们到院子外,仿佛送一群身份高贵的人物似的,不是亲热,而是严肃。等我们同他们道了别,他们就仿佛松了一口气。我们听见农人中有一位年轻人用小声问:
“这些洋学生们到底是……”
“别胡说!”一个老头子严厉的声音。“要你的命呀!”
有一次,我们有五六位同学往一个村子去宣传,农人们都在村里挖萝卜,我们便走进萝卜地里一边帮助农人拾萝卜,一边讲着日本鬼子的残暴故事。年轻的男人们有的忍不住在女同学们的身上打量着;有的看看男同学,再看看女同学,从嘴角流露出一种会心的笑;有的看见男同学挨近年轻的女人和姑娘时,眼睛闪烁着一种反感的憎恨的光茫。那些农家姑娘和年轻媳妇们,胆怯的向我们偷看着。有时她们故意把脸孔埋下去,然后把眼睛从底下翻上来,像做贼似的向我们射一眼,不然就趁着身子移动的时候向我们大胆的看一看。总之,在农人眼睛里,我们这一群男女混杂的宣传员,既有趣,又可疑,是一群不懂得乡下规矩的洋学生。很显然的,我们和他们之间隔离得太远了,简直不是一个社会中的人!
经过了一番严厉的工作检讨之后,我们男同学的头发剃光了,男女的工作分开了,在谈话的技术上也纠正使用新名词和缺乏土语的毛病了。并且为求得农人的信任起见,我们第一次到某一个村子去宣传,总要通过一点旧关系,比如我们有时拿地主的一封介绍信,有时请一位稍孚众望的乡绅跟着去,有时就请保长替我们做介绍。这效果是出乎你想象之外的:农人们对我们热诚的招待着,再也不怕我们了。
在乡间,往往好几个村子找不到一个读书人,文字在他们之间是一个可尊敬而不相识的客人。我们派老诚的同学们在各村里去做农人的义务先生。他们拿着一块黑布往墙上一钉,用粉笔在黑布上写写画画,引起来农人们绝大的兴趣。自然,我们把识字教育同抗日教育密切的联系起来,使他们在文字的学习中很快的获得了关于时局的粗浅知识,和正确的生活路线。落后的乡村里对于“先生”仍然像封建时代那样的崇拜,老年人们不断的嘱咐孩子们:“天地君亲师,”他们望望桌上的旧牌位,“好好听老师的话!”孩子老远的望见老师就拘束的把指头伸进嘴里去:“唏,老师!”大人们看见老师走进村里来,就微笑着迎上去:“老师,你来啦!”老师和气的点着头,一点架子也没有。老师用手指着小黑布上的几个字问学生们认识不认识,学生们熟练的大声回答道:
“打鬼子!”
老师点点头,高兴的微笑了。凌,我问你,假若你做老师你笑不笑?
唔,不早了,余下的明天再报告吧。
吴盾
四月十一日
六民运续篇
凌:
高密和诸城一带都是产棉区,十亩就有六七亩地种棉花。今年棉花受战事影响没销路,庄稼人简直穷得不能活。在诸城南乡十之七八是佃农,地里粮食差不多都给地主和区公所剥削去,到冬天几乎只有红薯吃。当敌人有消息要来诸城的时候,城里住的地主们都要丢下了粮食往山里逃。抓住这个好机会,一个大规模的运粮运动给我们发动起来了。
原来在诸城各区都有一队官办的游击队,领导人自然也是些在地方上能够刮风下雨的地主和绅士。我们同他们商量道:“日本鬼子快来了。鬼子一来,城里存的粮食全都得给他们抢了去。可是乡下老百姓是这么苦,饿着肚子能帮我们打仗吗?再说呢,咱们也得准备准备,常言道‘兵没粮草自散’,不预先筹划一点粮食可不是玩的呀!”虽然诸城的游击队同我们中间还存在着许多隔阂,但在向城里地主们借粮食这一点却是一致的。于是我们共同派代表去跟城里地主们商量道:“你们的粮食既然已经来不及运到山里去,给鬼子没收了,你不借给我们吃了去打鬼子?况且老百姓日子没法过,不替他们想出办法,能免他们造反吗?只要你们把粮食借出来,反过来年我们如数还你们,现在心疼一点也算是为国为民啦。”地主们前前后后的想了想,就叹息着慷慨的答应道:
“这年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几担粮食算什么!”
为叫地主们格外相信起见,我们请诸城游击队负责开借条,而我们只负责发动民众去运粮。经过了两天的扩大宣传,我们在南乡发动了四五千农人,组织成小车队,大车队,担挑队,像潮水,像狂风,呼呼的卷向城里去。农人们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