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母亲在阴凉的地方喝着自己带来的白开水,一个上午她都没喝一口水,直到中午吃完了饭她才一杯杯地喝着。她的两手磨得发亮,厚厚的茧子爬满了手掌上,十个手指头变得越来越粗,指甲也变得越来越硬。
围在场地边的一排排杨树和榆树都抽出嫩绿的枝条,绿色的叶子缀满枝头,正喜气满满地笑对春风。一群鸟儿站立在树梢上,翘起了尾巴在啼啭,整个砖厂里弥漫着鸟的叫声和浓郁的春色。
母亲一上午的劳累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她的心里充满了春天般的温暖和惬意。
屈奎他们中午吃过饭后,顾不上喝一口水就脱起了砖坯子;他们都学着母亲的娴熟技术,双手端起坯模子扣到场地上,当他们拿起坯模子的时候已是汗流浃背了。
“奶奶!开垦荒地也没这么累过。”
屈奎抱怨道。
屈瑞往坯模子里撒了一把沙土说:
“天上不会白白地掉下潘金莲,恁不出力,挣不到钱,满身长癞的女人都不会跟恁。”
屈奎仿佛是看到了癞蛤蟆爬到了他的身上,他恶心得头皮发麻,身上像是起了无数个鸡皮疙瘩一样的感觉。
“娘哎!膈应死俺了。”
他双手端起坯模子,边疾速地走边说:
“瑞子!恁膈应死俺了——”
他的长音和坯模子一起扣在地上。
“奶奶——”
他拿起坯模子,脸上的赘肉都横了起来。
“瑞子!杰子!俺这辈子不娶个漂亮媳妇;恁俩就把俺扔进砖窑里烧了。”
屈奎两手拿起泥坨往坯模子里猛地摔下去,响声震得榆树枝上的鸟儿都飞走了。
“奎子让恁给说急眼了。”
屈杰拿起坯模子,他在扣完砖坯子的屈瑞耳边轻轻地说道。
“俺就是激他,让他多挣点钱,好让他娶个媳妇。”
屈瑞直起来腰说。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们鲜红色的身上,他们的后背宛如红腹灰雀的肚皮,上面缀满了晶亮的汗珠,在晚风的吹拂下犹如晚秋时节红树叶上的水珠滚落下来。
那些脱砖坯子的男人们干完了自己的活,有的披着衣服、有的歪戴着帽子、有的吹着口哨、有的穿着背心、有的光着上半身,三三两两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屈奎累得腿发软,他两手拿起泥坨无力地摔进坯模里,没有了响声,与其说是摔进去的,倒不如说是放进去的,而泥坨的一半却留在了坯槽的外面。从他身边走的男劳力们都停住脚步,吃惊地问他:
“老乡,咱们都是嘉祥县的人,恁在老家没出过力,是在大队里当会计?”
“恁看他吃的大腹便便的,他肯定是大队的会计。”
“他不是大队的会计也吃不了这么胖,庄稼人穷的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猪肉馅的饺子。”
“老乡,恁在老家当会计多好呀,不出力,还有油水,恁干啥要遭这罪呢?”
四个山东老乡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屈奎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了。
屈杰走了过来,他把坯模子的泥坨取了出来,团了团,猛地摔进了坯模子里;他把坯模子猛地扣在地上,又猛地拉起,愤怒地说:
“俺就不愿意在老家当会计,俺就愿意出来遭罪!”
他的吊眼里塞满了自尊的情绪。四个男劳力讪笑着离开了。
“还老乡呢,净看老乡的笑话!”
屈杰的话让他们走路的姿势更加得高傲了。
“孬种!怂货!我日恁奶奶!”
屈杰跳脚骂道。
母亲扣完最后一斗砖坯子,她拿起坯模子,拢了拢头发,掏出兜里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太阳隐藏在两个山峰之间,葱绿的山峰慢慢地披上了黛色的外衣,变得越来越瘦削了起来,鸟儿的叫声带着对鸟巢的依恋也变得越来越柔软。
宋温和背着手走到了屈奎的身边,他看着泥堆笑了一下说:
“屈奎呀,你们不是说‘太阳没落山的时候,保证脱完砖坯子吗’?”
他转身望了一眼西边即将消失的最后一抹晚霞。
“星星快要出来了。”
屈奎坐在沙土上,头耷拉着。
“宋厂长,俺俩干完了就帮奎子的忙。”
屈瑞把坯模子扣在了地上,砖坯子像是狗啃过的发糕,宋温和手指砖坯子嘲讽道:
“屈瑞呀,你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