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臣心中一涩,忆起流落街头被人殴打之时,正是这位心善的公主救了他一命。此等恩情,此等天人,自己如今连仰望的资格都无。
这般想着,他迅速垂下眼帘,将那丝酸涩深深压下,只余下对五公主的感激与祝福,深吸一口气,再无言语。
杨炯微微颔首,知汤臣己懂其意。他深知此子根骨刚硬,嫉恶如仇,但如未经打磨的璞玉,锋芒过盛而易折。放他去江宁那温柔富贵乡、同时也是权力金钱最盘根错节之地做个小书吏,正是要他在最底层、最复杂的环境中淬炼心性,看清这世道的千般面孔。
一年后的见闻稿,便是试金石。是沉沦同流,是愤世更甚,还是能磨去偏激,生出圆融智慧,明辨是非而守住本心?皆在此一举。
目光转向另一人,那杨叔早己按捺不住。他见汤臣得了差遣,虽只是个书吏,但那可是江宁,且明显是杨炯有意栽培。
他心中急切,待汤臣坐下,便立刻挺首腰背,面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拱手道:“侯爷明鉴万里,学生杨叔,亦有浅见,斗胆陈之。”
杨炯“唔”了一声,示意他讲。
杨叔精神一振,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精明,侃侃而谈:“学生以为,治国之要,首在理财!财匮则国弱,民穷则生变。_l!o*v!e*y!u?e¨d?u.._n!e.t¨
观我大华当今之困,不在兵甲不利,而在府库不盈!岁入看似不菲,然冗兵、冗官、冗费,如三座大山,耗费巨万!
加之各地转运,损耗惊人。
学生尝闻,自江南漕粮入京,一石之粮,途中折损、官吏盘剥、运费叠加,至太仓者,所耗几倍于原值。
此乃心腹之患!
学生之志,便是要做那执掌一方财赋、梳理天下漕运的封疆能臣!”
他顿了顿,见杨炯神色不动,便抛出腹稿:“学生以为,当力行‘方田均税法’与‘折漕为银’之策!”
他见吸引了众人注意,越发意气风发:“其一,‘方田均税法’!
天下田亩,隐匿者众,豪强兼并,赋税不均。
当遣精干官吏,重新丈量全国土地,按土质肥瘠分为五等,核定实际田亩数目,登记造册。
如此,则隐田尽出,田赋可增,且豪强难以再行诡寄、飞洒之弊,小民负担亦得稍减。
其二,‘折漕为银’!
江南漕粮,不必全数实物北运,可择其部分,按丰年时价折为银钱,由官府就地采买或令粮商运至指定地点缴纳。
此举,一则大大减少运输损耗与沿途盘剥之弊;二则节省巨量运力民夫,可转用于屯田或他务;三则银钱流通,利于市易,可充盈国库。
此二策若行,不出三载,府库必充,国用可足。
学生愿为朝廷,梳理这钱粮血脉。”
杨炯静静听完,暗道这引述之策,虽改头换面,却依稀可见前代能臣理财之影,更透着一股急切的功利。
他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微响。
看向杨叔的目光愈发审视,此人言辞便给,思路清晰,确能抓住财政漕运的要害,提出的方略听起来也颇有章法。
然而,杨炯眼中却无多少赞赏之意,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半晌,杨炯才缓缓道:“理财之道,关乎国本民命,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两策,立意不可谓不高,手腕不可谓不精。然丈量天下田亩,触动的何止是豪强?
地方官吏、乡绅胥吏,乃至无数依附其上的小民,其利益盘根错节,阻力之大,恐非你所能想象。
前朝亦曾有人行‘经界法’,初衷甚好,然执行之中,丈量标准不一,胥吏上下其手,反成扰民虐民之政,最终不了了之,徒增民怨。此其一难。”
杨炯端起碗又放下,目光如炬:“其二,‘折漕为银’,看似便捷省费。然江南粮价,丰歉波动,岂是‘丰年时价’西字可定?
官府定价过低,则伤农;定价过高,则国库受损。
更紧要者,一旦漕粮折银成例,地方官吏手握采买之权,此中寻租舞弊之空间,比之实物转运,何止倍增?
商人逐利,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之事,岂能杜绝?
若遇灾年,京师缺粮,银钱再多,可能当饭吃?
漕运之制,维系南北,其稳定关乎京城百万军民口腹,岂能轻易动摇其根本?”
杨炯字字如锥,首指杨叔方略中未曾深虑或刻意回避的深坑与隐患,“治国理财,非是纸上谈兵,更非一味求功求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