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回蘅芜苑后,不多时就听外面又闹腾了起来,丫头们打听了回来说是宝二爷被老爷命人捆了,发狠死命地打了一通板子。老太太和太太赶到时,看见了宝玉的惨状,差点没哭死过去。
若问起老爷为何打的宝二爷,却也没人能说清楚。宝钗问明白了宝玉仍被擡回怡红院里静养,就吩咐人出去到家中取了活血化瘀的药丸来,准备妥当了才带了个丫鬟去探宝兄弟的伤。
贾母怕人多口杂,扰了宝玉静养,看着宝玉躺下后,就带着姑娘太太们离去了。还吩咐让人看好院子,宝玉跟前只留几个素来妥当的大丫鬟服侍。怡红院前只有两个婆子在守门,进了里面也静悄悄的。
宝钗带着莺儿沿着曲廊走到一间偏屋前,却听见里面有争执声传出。
“我倒要跟你理论几句:让你端汤给二爷难道就委屈你了么?摆着冷脸不说,还将汤碗洒了,幸好这大热天的,汤是搁着温了才送来的,不然烫着了二爷,这伤上加伤的,老太太和太太那能轻易饶你过去?”
莺儿听了悄声说:“是晴雯姐姐的声音。”
宝钗点了点头,还不及走过,又听见一个冷淡的声音回道:
“我这等身份,原是不配近二爷的身;只是我那苦命的姐姐刚走,若要让我伺候二爷汤水,二爷只怕还真是受不住呢。”
“你……你也好意思提你那姐姐,她自己去勾搭爷们儿,没脸才被撵了出去的。”
“姑娘说的是,我姐姐没脸,那她勾搭的爷又是哪个有脸的了?再说是谁勾搭的谁,从小跟在宝二爷身边的人,还不清楚么?”
连宝钗也已听出,另一个声音是太太房里的玉钏儿,和刚没了的金钏儿是亲姐妹。晴雯本不是个会吵架的,顿时被她用话堵住了。
只听玉钏儿又道:“这府里谁不知道宝二爷喜欢和姐姐妹妹们调笑,他缠着我姐姐,说要问太太要了来放屋里,被太太听见了,当场打了我姐姐一巴掌,叫人给撵了出去。听在太太屋里的人私下里说,二爷当场一声大气都不敢喘,一溜烟地只顾自己跑了,只可怜了我姐姐……”
“……二爷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定是小丫头们乱嚼舌根。”
玉钏儿冷笑了一声,“我知道,宝二爷平日里对屋里的人是最温柔多情的,惯得你们痴心妄想起来。姑娘,我的话且搁在这儿,眼前的事若有一日应在你身上,事到临头,看二爷可敢说一句话救你……”
莺儿年纪小,骤然听到这等隐秘,一声惊呼险些脱口而出,忙一手掩了口,另一手中托着的药丸差点就洒了。
宝钗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丫头脸色发白,像是走不动路了的样子,就拉了她一把,带着到了宝玉的屋子前,吩咐莺儿在外间等一会儿,自个儿接过了那丸药,打了帘子走进去。
她心中也并非没有一丝波澜。若只论宝玉平日里不听劝,不爱做些正经学问,也未必就不可教化了;或许只是年岁轻犹未开窍,而自古不乏大器晚成者。然而听了那两个丫头的话后,却不免对这位表弟有了几分轻视。
究其原因,是薛宝钗幼年丧父,哥哥又不成器,寡母孤女的难处不足为外人道,故而她内心深处,以为真正的男儿应是有担当的丶能成为家族的支撑丶家人依靠之人。
走进里间,只见宝玉趴卧在榻上。旁边坐着的是袭人,见了宝钗忙站起迎了上去。宝钗将药丸递给了袭人,说道用酒研开外敷。宝玉忙一边道谢,一边请宝姐姐坐。
宝钗见他虚弱着身子,却还是跟往日一般殷勤周到,想起这几年相处下来,总有些兄弟姐妹的情分在的,于是不喜之心也淡了些,温言道:
“怎么好好的就动了气,打起来了?”
袭人原是问过跟着宝玉的茗烟,老爷为何动的气。听他说是为了两桩事:一是忠顺王府的人来说贾宝玉在外面争抢优伶争风吃醋之事;二是贾环信口胡说宝玉对太太房里的丫头用强动粗,害金钏儿羞愤投井自尽了。又言道,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子出气,故挑唆了人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
这会子听问起,袭人就把茗烟的话都说了。宝玉听了,忙道:“薛大哥哥从不这样的,你们别乱猜度。”
宝钗先前已知晓了金钏儿之事与宝玉有干系,听这话已是信了一半,再想起哥哥平日里的作为,倒有八丶九分认定是他做的了。要说旁人如何不肖到底不与她相干,唯独薛蟠是她亲哥哥,却是不同的。
她辞了宝玉出来,带上莺儿,却不回蘅芜苑,径直出了园子往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