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薛蟠在京里这几年,早时还能听母亲管教,但每回乖上几日后,再放出去却是变本加厉地胡闹。如此几番后,薛姨妈愈发觉得没有心力拘着他,只要他不在外面闯出天大的祸事来,也就懒得理他。
这日他在外面吃了酒回来,却见母亲和妹妹正坐着等问他的错呢。要说薛蟠素日里混账事做了不少,但这一次却不是他做的,然因平日的名声所累,被人咬定了是他,竟是有口难辨。
他被母亲妹妹问得急了,气头上也不知轻重,嚷道:“好妹妹,你且别说我,我知道了,都说你这个金是要个有玉的配的,你必是留了心,所以偏帮着宝玉了。”
这话一出,把宝钗给气怔了,流下泪来说:“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
薛蟠见妹妹哭了,也知莽撞,但他带着酒性在身,也不多说就赌气走了。
宝钗满心委屈,情绪不能自抑,又怕母亲忧心,忍着回到蘅芜院中,才伏案哭了一场。半晌止住眼泪,擡起头来怔怔地想:我只因有了那金玉的说法,平日里也远着宝玉。今日里却是我哥哥说出这等话来,也不顾妹妹却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性好简朴,居室之中只用青纱帐幔,素色衾褥。案上陈列了几样玩器,还是年节时贾母王夫人赏的,她自是不好推却了长辈好意。
此时却是赌气,吩咐尽数撤了,下人见薛姑娘神情语气大不似平日,也不敢违背。她见屋内再无金光宝器,方才觉得是自己的屋子了,倚在榻上,合了半宿眼,清早醒来,略作梳洗,又往母亲家去。
林黛玉一早起来,独立在花阴之下,远远地眺望着怡红院。她心中想,昨儿宝玉挨打受伤,今日老太太等必是还要去探他的。她想着自己若是也在跟前,见了宝玉的模样怕是止不住泪来,到时又让她们取笑。所以她打定了主意,并不往那人堆里赶。
她心中惦念,故起了个大早,还未瞧见有去探宝玉的人,却见宝钗从身旁走过,她叫住问了一声,宝钗只答了“家去”二字,脚下并不停。黛玉一心都在宝玉身上,她见宝钗面上似有哭泣之状,就笑道:“姐姐保重,便是哭出一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却不见宝钗回应,就如同没听见一般走过去了,黛玉暗暗称奇,不知宝丫头今儿怎么了。
她却不知有一种人,纵是待人温婉和煦,内里也有冷淡到十分的,只是旁人再看不出来。宝钗此时性子起来,只还记挂着母亲,无心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虚应事务。她虽听到黛玉取笑,却想道:宝玉如何,你又如何,与我何干?
宝钗是怕哥哥又来闹母亲,才清早回来。不想薛大傻酒醒过来,早知冲撞了妹妹,于是嬉皮笑脸地过来赔罪,又是作揖又是赔罪的。
她纵是再大的气也被磨没了,只听薛蟠还在不住问道:“妹妹可要做几套衣服?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宝钗只说不要。
薛蟠又道:“妹妹别嫌我烦,我这几日就要出京去,十天半月也难回来,妹妹要想起什么东西,我可就不能亲自去办了。”
宝钗听了这话,往他身前身后看了一眼,又往外院望了一眼,心里想的是,也不见尹昀,这趟出京却不知是否跟着哥哥去。待要问出口,话在心上打了个转,已觉失当,遂只是慢慢地喝茶。
薛家的生意原是遍布各省,自从薛家老爷去后,儿子又是个不经事的,各地的买卖承局丶总管丶夥计等人,难免乘机拐骗起来,所以此次薛蟠说要出京去倒也是正经事。
然而待他将京中的事打点好,出门的行装也都准备妥当了,却每日里被朋友请了喝酒饯别,眼看着过了月馀还未动身。
这天宝钗和母亲在家中坐着,却听门外说“大爷被人打了”。等到吩咐把薛蟠擡进来安置好了,又把闲人都打发了出去,薛姨妈和宝钗来看时,只见薛蟠面目肿破,衣衫破碎,背上是几指高的鞭痕,浑身上下更像个泥猪一样,口中不住地喊疼。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