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一天，杰恩踩着沾满泥浆的马靴跨进谷仓时，正撞见番茄头蹲在横梁上拧螺丝，锈渣簌簌落进下边老班特端着的铁盘里。

他红发间缠着几缕蛛网，手里攥着扳手正与锈死的铆钉较劲，工装裤口袋里探出的威士忌酒瓶随着动作晃荡。"老班特！"他朝下方吼着，"递个三号套筒上来！这鬼铆钉比英国佬的装甲还难啃！"

"见鬼！你就不能对准点？"老班特抹了把溅到单片眼镜上的油污，半旧的工装裤膝盖处还印着前日调试灌装机时沾的焦糖渍。

老人正用游标卡尺测量钢梁的弯曲度，闻言头也不抬地甩出工具："十二点钟方向，别把吊灯撞下来——上周刚换了新灯罩。"

话音未落，番茄头挥臂过猛，扳手脱手飞出，精准击碎了北侧窗棂最后一块完整玻璃。冷风裹挟着科雷山脉的松针灌入，将墙角的施工蓝图吹得哗啦作响。

"您老当自已是歌剧院的指挥呢？"番茄头晃了晃手里的扳手，铁链吊灯在他红发上投下蛛网状阴影，"这破梁子被白蚁蛀得跟蜂窝似的，能挂住顶棚都算上帝开恩——"

话音未落，西北角的木梁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三袋水泥应声坠落，在夯土地面炸开灰白色蘑菇云。二十步外的杰恩闪电般抽出马卡洛夫，枪口却只瞄到尘埃中扑棱翅膀的渡鸦——这畜生从破窗棂钻进来筑巢已有半月，羽毛上还沾着枪械工坊的黑火药末子。

第七根主梁。"杰恩弯腰捡起图纸，指尖抚过老班特用红墨水标注的应力曲线。那些蜿蜒的线条让他想起战场地图上的堑壕走向，"西南角的备用木料被白蚁蛀了三分之一，安德森带人去林场伐新料，最快要日落才能运回。"

老班特从脚手架爬下时，雕花手杖的铜质杖头在水泥地上敲出火星。他掀开墙角防潮布，露出堆叠的工字钢："用这些战前铁路的废料，我在葛底斯堡见过联邦军用它们搭浮桥。"老人浑浊的瞳孔突然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得先除锈——番茄头！把汽水厂的废酸液桶拖过来！"

正午时分，谷仓化作沸腾的熔炉。工兵组用防爆铲刮除钢梁表面的铁锈，暗红色的氧化碎屑在阳光下如血雾弥漫。番茄头戴着焊工面罩蹲在酸液池边，将钢构件浸入冒着气泡的绿色液体。"这味儿比尸臭还冲！"他隔着面罩闷声抱怨，"上次闻到这种地狱气息，还是在野战医院......"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下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上了天堂的老伙计。

下午，谷仓已成沸腾的蜂巢。铁锤敲打铆钉的脆响与电锯撕裂木料的尖啸此起彼伏，三十几个老兵像工蚁般穿梭在钢架与木板之间。

安德森上士赤裸的脊背泛着油光，结痂的弹孔随着肌肉起伏如活物，他正用炮兵校准炮管的架势调整水平仪。"左偏半英寸！"他沙哑的吼声压过机械的轰鸣，"他娘的，当年在葛底斯堡架榴弹炮都比这省心！"

当第一颗铆钉楔入新梁的瞬间，整座建筑仿佛发出满足的叹息。番茄头从屋顶垂下绳索，腰间别着的黄铜酒壶叮当撞在安全扣上："瞧瞧这钢骨！就算英国佬的机械蜘蛛踩上来也扛得住！"

他凌空踢开某扇腐朽的百叶窗，月光如银瀑倾泻而入，照亮墙面上新刷的灰泥——那是从科雷河底挖来的黏土混合石灰，老班特特意掺了防虫的硫磺粉。

当最后一根工字钢嵌入屋顶时，暮色已为科雷山脉镀上紫铜色轮廓。

番茄头瘫坐在新铺的松木地板上，举起酒壶向晚霞致意："敬他娘的工业革命！"琥珀色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防潮涂层上晕开涟漪。

这批新宿舍总算差不多了。

三天后的乔迁之夜，罗伯特抱来私藏的黑麦威士忌。六十个单人隔间沿着谷仓弧形墙壁次第排开，铸铁暖气片在松木地板投下栅栏状阴影。

番茄头醉醺醺地踩着弹药箱演讲："知道为啥床板要离地两英尺？防潮！知道为啥每扇窗都装双层玻璃？防弹！"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咱们中校连马桶圈加热都想到了，要我说，白宫那帮老爷的官邸都比不上——"

这小子又在吹牛逼了。

杰恩在哄笑中默默退到走廊。透过新装的玻璃，他望见汽水厂夜班组的提灯在百码外明明灭灭，像散落荒原的萤火虫。

老班特不知何时拄着雕花手杖挨过来，杖头镶嵌的兽齿吊坠泛着幽蓝微光。"您该给自已留间办公室。"老人用烟嗓低语，"二楼东侧那间视野最好，能同时监视水电站和枪械工坊。"

老班特这家伙以前的装扮可是狂野的很，现在到像个博学的老绅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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