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六国饭店的灯终于滋啦响着再次开始工作,慌乱的人群才注意到王庚银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不知道是谁带来的一房姨太太突然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踮着脚跳起来,“哎呀哎呀!这里躺了个人啊!他身上还有血!”
叫完就眼珠朝上一翻,晕死过去,霎时间席间又乱成了一团。
尹海平从人群中挤出来,猝不及防地一脚踩在一个绵软的东西上,他一低头,瞳孔猛地一缩——王庚银仰面倒在桌椅中间,双目凸出布满血丝,嘴里还插着那根所谓的“龙骨”,蜿蜒的鲜红血迹正从他的身下汩汩涌出。
黑暗前还生龙活虎的人,不过一瞬间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尹海平入京虽然已经有了一段时日,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人。
一股深深地恶心从他的胃内升起,几乎要冲破喉口,而现在作呕一定会给徐沨台丢人。
想到这里,尹海平咬住下唇,硬生生地憋住这股恶心,艰难开口道:“王庚银死了。”
人群再次爆发出骚动。
平田千代阴沉着脸,用咦哩哇啦的日本语向山本一郎询问着。
周婉晴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尹海平忍得发白的脸庞,知道他这是吓得快吐了,忙用手绢遮掩着,给他递了个剥好的橘子。
这一切都被徐沨台默默看在眼里。
同样都是鲜血和死人,尹海平比当年的赵清沅大了六岁,尚且被吓成这副德行。他不敢想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看着一院子的死去的亲人,到底作何感受。
此时作为东道主的平田千代脸色变得愈发可怕起来,却还是不得不勉强挤出几丝笑维持局面,把这些在场的家伙给赶紧送走。
很快王家那里就来了人,还带了一副精美华贵的紫檀木棺木。
六国饭店是东交民巷的门面,怎么会允许这种不吉利的东西进入?
跑堂派警督的人拿一副担架抬人,往王庚银脸上盖了张草纸,就潦草抬走了。
可叹功名利禄尽空花,无情未妨因果报。再如何嚣张,也嚣张不过生死之外。
王庚银的尸体被抬走时,正好经过赵清沅身边,他狐疑地盯着那根阴森森的白骨,悄悄拽住徐沨台。
“那‘龙骨’是人骨,这事有蹊跷。”
他低声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家。”
徐沨台朝尹海平递了个眼色,带着赵清沅朝平田千代走去,“看来今夜平田先生诸事缠身,我等也不便叨扰,先行告辞。”
徐沨台和平田千代微微握了个手,“另外,今晚承蒙平田先生款待。人,我就带走。”
平田千代谨慎精明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徐沨台放在赵清沅腰间的手,才隐藏好表情,笑道:“沨爷喜欢就好,慢走不送。”
待到宾客散尽,六国饭店重归寂寞,平田千代才颓然坐在桌前:“铁路线泄密,天津港被炸,这会子暗桩又频频出事,诸事不顺!”
周婉晴扭着腰走过来,一双纤纤玉手搭在平田千代肩上:“先生是在为什么烦心啊?操劳了这么多日,好好休息下再工作吧,把自已累坏了可不好。”
平田千代正自烦闷,脑中乱成一团,哪还禁得住小娘子这般发腻。
他一把把周婉晴推开,“滚回桐花楼待着,这几天都不要再过来了!出去!现在就出去!问山本要了银钱就赶紧走。我要是一会儿还发现你在,我就一枪毙了你!”
周婉晴吓得花容失色,也不顾自已由于撞到桌角的淤青膝盖,跌跌撞撞朝门外跑去。
经过一夜的兵荒马乱,整个东交民巷都陷入了一种散漫的寂静,守卫和巡夜的人员也四散离去。
周婉晴在后街狭窄的小巷子里拦了辆人力车,一路去了城北的桐花楼,脱了累脚的高跟鞋,从后门悄悄溜了上去。
三楼酒红色的帷幔在楼间窸窣飘动,半遮着楼间绮丽的风光,周婉晴沿着浮雕了大片牡丹的木板墙向前缓慢移动着,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初步确定了环境的安全后,推开楼梯后的一扇暗门,闪身躲了进去。
楼外,山本一郎紧随着她的脚步进了楼。
暗门内是一道向下走的楼梯,一侧墙壁上挂着几个废弃的烛台,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墙壁上挂着不曾打扫的蜘蛛网。
从楼梯上下来,是一间废弃的大烟室,布满灰烬的卧榻上依稀能分辨出几具森然白骨,中间的珊瑚小炕桌上供着灵位和两盏长明灯。
长明灯在黑夜里发出几分微弱的光线,这就是整个室内唯一的光源。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