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家伙终于将刀锋指向他了,尽管这问题早在他预料之中。卡尔没有抬头,只是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是他先——”
“你是军官,卡尔。”
霍尔格打断他。
“军官不能情绪失控、意气用事。那种缺陷,一旦带到战场上,不只是会害死你,还会害死你的部下。”
这话没错,卡尔清楚。但这老家伙说得太理所当然,好像这不是一顿家庭早饭,而是军事训诫。他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刀叉轻放回瓷盘上,金属与陶瓷的碰撞发出干净的脆响。趁埃里克这个麻烦精不在,他打算像上次一样直接走人。他站起身。“我吃饱了。”
“你只吃了一个鸡蛋,卡利。”他母亲轻声说。
“我还要去办公室一趟。”
“今天放假。”
“我还有工作。”
没人再多说什么。也没人拦他。
他推开餐厅的门,身后的餐具碰撞声与低声交谈顿时被厚实的门板隔绝在外。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笑声,轻佻而不带分寸,估计是有人正在讲什么关于时政的玩笑。他不在意,也不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那笑声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与他毫无关系。
柏林中午的光总是迟钝的——仿佛刚从清晨的阴影里爬出来不久,又不得不匆忙地准备褪入黄昏。手边的咖啡已经凉了,窗外已经有人在铲雪——刚又下了一场小雪,那些可怜虫又得再清理一遍道路。
早上喝多了甜的,现在只想苦一点。那杯红茶放太多糖了,腻得叫人恶心。这个瓷杯是深绿色的,不太好看,边角还蹭掉了一点釉。他盯着那一小块瑕疵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不想喝这杯咖啡了。早知道上次采购玫瑰的时候,他就顺道去买个新水杯了。
卡尔用匙柄在杯中搅了一圈,又放下,指尖顺势撑住太阳穴,轻缓按揉——不是真的头痛,但总觉得有点什么堵在脑子里,像是没能吐干净的气。都怪早上那一餐,霍尔格管不住他那张嘴:就算埃里克不在场,也要拐弯抹角地夸上自己小儿子几句……但没关系,再熬几个小时就能结束了。他们订了下午的票。等到三点,埃里克就能滚回慕尼黑,不再和霍尔格来碍他的眼。
桌上的文件翻来覆去地被他拨弄着。卡尔原本没打算回办公室,只是顺着脚走着走着,最后绕到了这栋楼。当然,他也可以回宿舍,但他现在对宿舍有种近乎病态的排斥感。那里有他昨晚脱下来的军服、有折好放在桌上的报告草稿,还有架子上摆的几个无用摆件,也有那束花……那束该死的、已经开始枯败变黄的白色玫瑰花。
门被敲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合上了文件。
不是那种敲三下、等人回话的正经叩门声,而是轻飘飘地“叩”了一下,像有人只是想轻推一下,确认门有没有锁,然后直接推了进来。门轴吱呀一响,踩着午后的阳光,一身剪裁得体军装的人影走了进来。
“冯·施瓦茨少尉。”
“上尉先生。”
卡尔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应了一声。他知道那是谁,声音他记得很清楚。不可能认错。他甚至没装出一点应对的神情,只是用指腹在杯口瑕疵摩挲了下,旋即随意地抬起眼。e(2白?£+马a¥书$?=院; ?无?+t错=@内μ,容°a*
赫尔穆特·莱曼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拎着文件夹,另一只手戴着半摘的黑手套,拇指已经脱了出来,露出修剪整齐的指甲,其他四指则是仍被包住、蜷起,攥紧了松软地挂在手上的手套。
他今天没有穿那件大衣,只是简单的黑色制服,而手里那个棕皮文件夹,打开的那一纸角露出了卡尔的全名。其他的没看清,仅捕到几个类似于“驻点调度”与“军务分配”的词眼。他不像是来找麻烦的样子,但卡尔又不完全放心。
“我本打算过会再找你,但既然你在这儿,我就顺路来了,”赫尔穆特慢慢走近,随手将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放在桌边。“文件少了你一份签名。”
卡尔将钢笔横在指缝之间翻转了一圈,终于收回那封信,但没急着打开取出文件。“抱歉,长官。我忘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明明他没忘,只是不想走进别人的办公室里拿文件。他最近越来越讨厌与人打交道了,尤其是在那种情形下,感觉像闯进了别人的私人领地。下次还是直接嘱咐哪个士兵帮他拿好了……不行,这也有些怪怪的。算了,还是他亲自出马吧。
“这是补充的晚间安排,还有些其他的。提前给你,免得之后手忙脚乱。”赫尔穆特将几份打印纸平放在桌上,还轻轻往他那推了推。
“谢谢您,上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