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骨到纤长瘦削,记得他养大的那人,从团子似的小人到身段颀长的少年。
他又想起来某年除夕,孩子们扫尽门前雪,点上了爆竹。
三百响鞭炮声尽落,炸响连天,碎屑染红了脚下的雪,一蓬蓬白烟隔住了视线,金色的日光从檐上落下,照得四处都是飞溅的雪光。
辞旧迎新,是个热闹的日子,年年如此。
时瑾兴致勃勃地问孩子们,以后想要做什么,所有的徒弟面色各不相同,回答却不约而同的都是“祛邪救世”,要成为和师父一样厉害的天师,唯有谢舒夜不说话,他站在角落,望着时瑾,咬紧了下唇。
爆竹燃烬,孩子们三三两两的散开,捉迷藏去了。
时瑾本想进屋,却在转身离开前,多看了谢舒夜一眼,谢舒夜仍站在那里,只是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和别的徒弟不同,他看起来总是这样的孤寂,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越发明显。
时瑾没有直接上前,而是用符纸变化出一个小人,吭哧吭哧地跑到了谢舒夜脚前,要往他的鞋子上爬。
谢舒夜吓了一跳,旋即擡头,这才看见是师父放的。
师父闲庭信步地朝自己走来,衣摆扫过石阶,沾了雪。
“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像受了委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亏待你了。”时瑾打趣道。
“师父。”谢舒夜低声说。
“怎么?”时瑾捡起话题,故意说,“方才师兄弟们都说了愿望,你为什么不说?是不是想以后做个闲人,怕我听了不高兴?”
“不是的师父,”谢舒夜垂下眼,低声道,“师兄们都很厉害。”
时瑾瞧着他,忽然觉得小哭包长大了,他再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我的舒夜也很厉害。”他笑。
谢舒夜突然擡头,他望着时瑾,见他在沈浮的日光里,眼里全是温润的笑意。
“怎么又不说话了?” 时瑾问。
“祛邪救世……确实非我心之所向。”谢舒夜不敢再看那双眼,颔首。
“看来,是我这个师父不称职了,”时瑾说,“连徒弟起了别的心思也不知道。”
他说到这,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可救不救世,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入红尘,做个闲散快活的半仙,消遣世虑,未尝不可。只要你能平安顺遂,怎样都好,师父都依你。”
“不是的……”谢舒夜踟躇半晌,终于轻声说,“师父保护世人,我想保护师父。”
时瑾大抵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稍稍楞神,他活了上百年,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听见有人用青涩而坚定的话,说我要保护你。
要他怎么回呢?
冰天雪地里,时瑾望着眼前的小少年,兀自出神。
不知怎地,他恍然想起谢舒夜三岁那年,在夜里面抱着他,小声问,“师父,师兄他们都说你小时候也怕黑,是真的吗?”
“嗯,师父以前也怕黑。”
“那……师父。”小舒夜将头埋得低低的,模棱着想说什么。
“嗯?”
“我以后也会成为和师父一样厉害的人吗?”
时瑾抚他的发顶,温柔地笑了:“你以后会成为比师父更厉害的人。”
小舒夜抱住时瑾,笑得腼腆,好似这句话真的能够驱散寒夜,叫人安心。
时瑾再回神时,山间荒秽已去,倦鸟归林,震得枝头薄雪簌簌落下。
桃花岭始终都是那个桃花岭,只是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
时瑾几乎有种错觉,他似乎回到了桃花盛开的那年,透过半掩的窗,雀声四起,徒弟们吵闹不休,他闲坐廊前,尽览山色。
那一年,早是隔世经年。
作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