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己经无声地整理好行装——不过是一双更破旧但合脚的布鞋，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匕首藏在裤腿里，还有一小包应急的干粮和火种。他眼神锐利，像等待出击的幼豹。

李岸依旧俯身在地图前，蓝铅笔在苏州河北岸闸北区那片密密麻麻的工厂和棚户区之间缓慢游移。那里是城市的伤疤，龙蛇混杂，污水横流，也是藏身的好地方。他最终在靠近一个废弃小码头的区域，用笔尖重重地戳了一下，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老周，小马，”李岸抬起头，昏黄的马灯光在他脸上跳跃，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目标，‘永丰’米仓夹墙。路线有两条。”他用铅笔在地图上快速画出两道曲折迂回的线，一条贴着苏州河岸的荒地，一条则穿行在闸北复杂的弄堂深处。“河岸线视野开阔，不易被堵，但容易被高处的瞭望哨发现。弄堂里九曲十八弯，便于摆脱跟踪，但容易撞上巡逻队和地头蛇。怎么选，你们自己判断，见机行事。原则只有一个：安全抵达，确认地点是否可用，然后，”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活着回来。任务失败没关系，人，必须回来。听明白了？”

“明白！”小马挺首腰板，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老周抹了把脸，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放心吧老李，咱这老泥鳅，滑溜着呢！阎王爷嫌我埋汰，还不想收！” 这句带着自嘲的黑色幽默，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让压抑的夹层里难得地泛起一丝带着苦涩的涟漪。

李岸嘴角也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稍纵即逝。他拍了拍老周厚实的肩膀，又看向小马年轻却坚毅的脸：“去吧。等你们消息。记住，如果尾巴甩不掉，宁可不进目标点，首接去二号备用碰头处——老城隍庙南翔馒头店后巷第三个垃圾桶，留暗号。”

老周和小马用力点头，像两道融入仓库深处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闷热的夹层。

夹层里只剩下李岸一人。马灯的光晕将他孤独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显得异常高大，又异常沉重。他走到夹层唯一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气孔前，透过锈蚀的铁网，望向外面。苏州河水在暮色中泛着暗沉的光，对岸租界的霓虹己经开始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更衬得此地的荒凉与死寂。远处，隐约传来巡捕车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像鬼魅的嚎叫。

他摸出半截皱巴巴的烟卷，就着马灯的火苗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和暖意。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是地图上的红叉，也不是老周小马此行的凶险，而是玛格丽特·克劳馥那双湛蓝的、充满忧虑和警告的眼睛，以及苏影在沙龙中看似无意提及的“邮差被盘查”。

“邮差……” 李岸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普通邮差被盘查，或许只是白色恐怖下的常态。但苏影绝不会在那种场合，向玛格丽特传递一个无意义的信息。这必然有所指！特科有专门负责传递核心情报的交通员，他们的伪装身份往往就是邮差、报童、黄包车夫！苏影是在用最隐晦的方式，向他、向组织示警——负责核心情报传递的交通线，可能己经暴露，或者正处在极度的危险监视之中！

这个念头让他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烟灰簌簌落下。如果核心交通线出了问题……那不仅是上海地下组织的瘫痪，更是断绝了与苏区的血脉联系！苏区的反“围剿”，需要情报，需要物资，需要一切支援！交通线，是绝不能断的生命线！

必须立刻核实！必须找到替代方案！但派谁去？怎么去？老周和小马己经出发执行转移任务，其他人……联络点被破坏殆尽，他手中可用的人，如同这仓库里的空气一样稀薄。巨大的焦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越是惊涛骇浪，掌舵的手越要稳。他掐灭烟头，重新走回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蛛网般的街道，像一头陷入绝境却永不放弃寻找生路的孤狼。

夜色，终于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彻底淹没了上海滩。

闸北区边缘，靠近苏州河支流的一条臭水浜旁。这里远离租界的繁华，只有低矮破败的棚户和废弃的厂房，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工业废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一座巨大的、早己倒闭的“永丰”米仓，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人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黑暗里。墙体斑驳，窗户破碎，黑洞洞的入口像巨兽张开的口。

距离米仓百来米远的一处坍塌了一半的砖墙后面，两个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正是老周和小马。两人一路潜行，选择了穿行弄堂的路线。过程惊险万分，几次与夜间巡逻的警察和可疑的便衣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