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边缘,一栋不起眼的灰色西层洋楼。¢e~8¢z`w?.¢n.e~t^没有招牌,没有标识,只有门口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眼神锐利如鹰隕的警卫,以及进出之人那匆匆的步伐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不同寻常——这里便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上海区总部,一个令人闻之色变、内部人称之为“76号”的魔窟。
凭着赵介人轻描淡写的一纸引荐,陈默(化名陈思齐)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座阴森堡垒。他的身份是文书股一名最底层的录事员,挂了个闲职。文书股位于大楼一层最深处,紧挨着散发着霉味和尘埃气息的档案室,窗户狭小,光线常年昏暗。
踏入“76号”的第一天,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汗臭、陈年纸张霉味和某种无形肃杀之气的浑浊气息便扑面而来,让陈默的胃部一阵翻腾。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或是眼神阴鸷、步履匆匆的行动队特务,或是满脸疲惫、夹着厚厚卷宗的情报分析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压抑。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带着一层看不见的血腥气,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新面孔。
陈默牢记李岸那八个字真言:“**多看少说,勤快低调**。”他把自己缩进那身半旧的长衫里,脸上挂着初来乍到、谨小慎微甚至有些木讷的神情。每天天不亮,当楼里还一片死寂时,他便己到岗。第一件事,不是去碰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而是拿起角落里的笤帚和抹布,仔仔细细地打扫文书股那不大的办公室,连桌腿椅缝都不放过。接着,他会将股长和几位老资格文书桌上那积满茶垢的搪瓷杯冲洗干净,沏上滚烫的热茶,再轻手轻脚地放回原位。
股长姓刘,是个年近五十、头发稀疏、戴着厚厚玻璃瓶底眼镜的老头,性情有些乖戾。起初对这个“关系户”颇为冷淡,甚至带着几分审视。但连续几天,当他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看到的是窗明几净、茶水温度正好、连他凌乱的桌面都被整理得一丝不苟时,那审视的目光便渐渐被一种习惯性的漠然取代。其他几个文书,也都是些混日子的老油条,见陈默如此“懂事”,又是个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干活的“书呆子”模样,更是乐得清闲,把越来越多的杂活——整理文件、跑腿送信、誊抄报告、甚至去档案室翻找陈年旧档——都推给了他。
陈默来者不拒。他像一头勤恳的老黄牛,默默承受着一切。在档案室那高耸至天花板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灰尘气息的铁皮档案柜丛林里,他佝偻着背,一待就是大半天。昏暗的灯光下,只有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他整理那些积满灰尘、纸张发黄变脆甚至粘连在一起的旧档案,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他将混乱不堪的文件按年份、按类别、按事件性质,分门别类,重新编号,贴上标签,码放整齐。那份耐心和细致,连负责看守档案室、脾气暴躁的老王头都啧啧称奇,偶尔还会丢给他半块硬邦邦的烧饼。
“这小陈,人是闷了点,干活倒真是一把好手!”老王头有一次对刘股长嘟囔,“比之前那几个混吃等死的强多了!”
刘股长从厚厚的镜片后瞥了一眼角落里正埋头整理一摞旧文件的陈默,后者额头上沾着灰,眼镜滑到了鼻尖,神情专注得像个在解数学题的学生。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警惕?对这个除了干活就是发呆、问三句答不出一句完整话的“书呆子”?似乎有点多余了。
陈默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他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沉入水底,任由污泥和苔藓慢慢覆盖自己,首至与环境融为一体。他用日复一日的勤快和沉默,在敌人心脏地带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为自己筑起了一道脆弱的、但至关重要的保护壳。每一次帮行动队跑腿送一份无关紧要的“己结案”卷宗,每一次在档案室深处多停留的几分钟,都如同在黑暗的矿脉中小心翼翼地敲击、聆听,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通往核心情报的微弱回响。
日子在压抑、枯燥和高度紧张中缓缓流淌。陈默像一个精准的钟表,重复着两点一线的轨迹:简陋的出租屋——阴森的“76号”大楼。他将自己彻底活成了“陈思齐”——一个唯唯诺诺、只想保住饭碗的底层小职员。只有在深夜回到那间只有一张板床、一张破桌的斗室,插紧门栓,拉严窗帘后,他那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里,才敢短暂地释放出属于“陈默”的锐利与焦灼。李岸的交通员老杨,如同一个不存在的幽灵,偶尔会在最不可能的时间(比如凌晨的菜市场、黄昏的旧书摊)与他进行最简短的、如同暗语般的接触,传递着组织上寥寥数语的指示或确认安全。